齐久安只觉得今晚的荀祜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多想,逛累了便和荀祜慢慢往回走。
路上经过一个酒肆,酒旗飘扬。店家在路边摆了木头桌椅,不少人点了两盘小菜,喝酒划拳。
齐久安好奇地看了两眼,她还没喝过酒呢。
一个大汉明显是醉了,满脸通红,络腮胡子里缀满了酒液。他推开同伴的手,把酒瓶一把抢过来:“喝!老子有钱!”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两个铜板,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给老子把酒续上!”
伙计过来,看了一眼铜板,面露为难:“客官,你这两个子也不够啊。”
大汉鼓起眼睛:“不够?怎么会不够?”
他把那两个铜板在手里来来回回盘了许久:“这不是八个铜板?店里的酒卖六钱,别想来骗老子!”
他的同伴挥挥手,让伙计走:“得了吧,别难为人家,你就这两个钱了。”
大汉似是怎么也想不通,竟面露怆色:“钱呢?我刚还摸着的,进了谁的口袋?”
他的同伴见说不通,自己去找掌柜结钱去了。
“谁抢了老子的钱?”,大汉见没人理他,干脆站起来,大喊,“老子明白得很!去.他的太守郡丞!穿得人模狗样,实际猪狗不如!老天有眼,让雷劈了这恶贼,让他断子绝孙!”
一旁的人看热闹看得正欢,齐刷刷鼓起掌来:“好!”
大汉满面红光,双目赤红,一步跨上了桌:“我告诉你们,这些贪官不过是吸人血的跳蚤!摄政王才是吃人的豺狼!他勾结奸佞、把持朝纲,把天下百姓当刍狗!什么太守郡丞不过是受他指使,替他敛财!”
大汉猛地啐出一口:“老天爷若有眼,定要让这逆贼不得好死!他日必遭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连投胎都不配做人,永世在阿鼻地狱受刑!”
然而大汉说完,却无人敢应。坐在一旁的人喝酒的喝酒,吃花生米的吃花生米,就是没人敢看他。
大汉没听见回应,还要再喊。他的同伴在酒肆里头听见,赶紧奔出来把他的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强行把大汉架了起来。
齐久安看看大汉,再看看身旁的荀祜,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荀祜脸上戴着面具,她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大概是愤怒吧。
荀祜这几日忙得早出晚归,就是为了早日把余党揪出来定罪。第一回有空逛逛沧州,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这贪官几十年前就当任了太守,那时候荀祜才是个幼童。明眼人一眼便知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齐久安不能帮着荀祜说话,若是他在民间名声好了,对小皇帝不利。
她看大汉醉醺醺地走远了,又想到人类有一句话叫“一醉解千愁”,灵机一动。
“荀祜,我们也去喝点酒吧。”
“酒?”齐久安看不见荀祜的表情,却觉得他皱了一下眉,“不喝。”
荀祜很少直白地表明不做一件事,齐久安反倒被激起逆反心理:“天色还早呢。”
她用激将法:“你不会是害怕自己酒后失态吧?”
荀祜不吃她这套:“喝酒伤身,你说过医者有责管束病患,莫非只是在哄骗我?”
“冷酒应当问题不大吧……”
无奈荀祜说得有道理,齐久安方才忘记这茬了。
她越说越心虚,只能改口:“好吧,那你回去,我自己喝。”
荀祜低头盯着她看,厉鬼般的面具盖住了他的容貌,还挺吓人。
齐久安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改口。
她可是女官兼大夫,回去以后又不是不还他钱,有什么好怕的?
齐久安把道理理顺了,又理直气壮起来。
荀祜同样看不见齐久安面具下的神情,但他觉得她的白狐尾巴快要藏不住了。
最后他们两个还是一起在酒肆里坐下。
坐的还是先前大汉和他同伴坐的位置。
齐久安点了一碗黍酒,就是现代人称的黄酒。荀祜点了醴酒。
齐久安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荀祜。
醴酒就是甜酒酿。
她还以为荀祜会点烈酒。
大汉走后酒肆又恢复了先前的嘈杂,掷骰子的有,说低俗笑话的也有。
饮酒时必须把面具抬起来。兴许是有了先前鬼面的衬托,荀祜看起来比平时更好看了一些。
因身体燥热而艳红的嘴唇,沾了酒液以后更加鲜亮。
就连荀祜头上那副鬼面也被这幅姿容下衬出了几分阴气森然的美。
他坐在这酒肆里,十分的格格不入。
他好像天生就应该在最华美的酒楼里,有一间自己的厢房,夜里举杯邀明月。
那张嘴忽然动了:“在看什么?”
齐久安陡然回过神来,撒谎:“在看他们掷骰子。”
荀祜对目光很敏锐,自然能看出齐久安是在撒谎,但他没有追究,而是又喝了一口酒。
齐久安顾左右而言他:“我以为你会喝烈酒。”
“为什么?”
齐久安回忆:“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好汉应该痛饮三碗雄黄酒,喝完把碗掼在地上砸碎。”
荀祜漫不经心道:“好汉?我?”
齐久安想了想,确实也没法把戏文里满脸虬髯的好汉与荀祜联系起来。方才痛骂荀祜那位好像倒还相似一些。
不过要当好汉,常常要付出一些代价。
荀祜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会杀他。”
齐久安露出意外的神色,不吝夸赞:“兄长心胸开阔,怎么不算好汉呢?”
“我不杀他,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荀祜神色淡然,“我阴狠毒辣,犯上作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死后自会遭天谴,永世难宁。”
齐久安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人骂自己骂得也太狠了。
古代人类对名节天谴都看重得很,平时都不会宣之于口。他倒好,像在骂自己的仇人。
但她预知了荀祜的结局,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只能讷讷道:“兄长言重了,其实你还是……嗯……很大方的。”
荀祜却好像压根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说道:“所以你最好……”
这时候后面的桌子恰好把骰盅打开,开出来个豹子。赢了钱的人大笑,输了的人懊恼。爆发出来的声音几乎要把耳朵震聋。
齐久安也就没能听清荀祜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她问。
荀祜把最后的醴酒饮尽,站起来:“无事,走吧。”
齐久安付了钱,回来一看,荀祜还在原地站着,手上还提着她送他的灯笼。
看来是把之前齐久安那番找不到他的抱怨记住了。
他身量又高,戴上面具,其余人都明里暗里地瞧他。
齐久安刚要跟他走,仔细看了以后又噗嗤笑了:“兄长,你面具戴反了。”
荀祜的反应慢了半拍:“你帮我扶正。”
齐久安找了个地方把灯笼挂起来,借着光给他重新戴面具。
然而面具一取下来,齐久安就发现了不对。
荀祜的脸很红。
齐久安急道:“兄长,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古代人类应该还没发明出过敏这个词。
她换了个说法:“有没有不舒服?”
荀祜慢慢摇头。
他总不可能是害羞。
那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齐久安恍然:“你喝醉了。”
荀祜这回倒没反驳。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还低着头,等齐久安把面具还给他。
齐久安给他戴好鬼面,对荀祜这幅模样感到新奇,又不敢太放肆,怕荀祜明天醒了跟她算账。
“兄长,我们回家。”
荀祜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点茫然,似乎不知道“家”在哪。
齐久安把灯笼的一头递给他,让他握在手里,自己攥着另一端。两只手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不怕他醒来以后责怪于理不合。
就这样“牵”着他走了回去。
回到明镜寺后,齐久安把荀祜交给阮总管。
阮总管纳闷:“王爷怎么脸红成这样?”
“他喝酒了。”齐久安解释。
阮总管惊讶:“酒?王爷从来不喝那东西。”
齐久安觉得不对,反驳:“上回王爷过生辰的时候,不是拿了酒杯在手里吗?”
“酒杯是酒杯,可里面装的是水啊。”
齐久安语塞。
她哪能想到荀祜坐在那儿手上晃了又晃,拿的却是水。她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陈酿。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困了。
刚要回房,阮总管又叫住她:“齐尚仪……”
齐久安疑惑地看向他。
阮总管悄声道:“劳烦齐尚仪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齐久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沾酒既醉对荀祜这种人来说是个致命的缺点。
完了,荀祜醒过来不会灭口吧。
齐久安一口答应,惴惴不安地回到房间。
照例在范围内扫视了一圈。
荀祜把衣服扯松了些,脸没那么红了,站在屋檐下赏她的花灯。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神阴沉地望向空中。
像和齐久安对视了一样。
齐久安吓得赶紧关闭了监视器。
怎么喝醉了都那么警觉。
她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准备躺下睡觉。
今天收获颇丰……
等一下,她买的东西去哪儿了?
该死,荀祜没拿。
她出来就光记得帮他戴面具了。
果然喝酒误事。
齐久安懊恼过后便去梦中与周公相会了。
另一边,荀祜仍未寝。
他的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阮总管看他还有功夫赏灯,应当心情不错,便关心道:“王爷出去这一趟可有遇见什么新奇事儿?”
荀祜用手指拨了拨花灯。那花灯的形状倒别致,是条鱼形。
鲤鱼灯,鲤鱼跃龙门。荀祜笑了一声。
除帝位外,他已跃无可跃。以齐久安对小皇帝的上心程度,定然不希望他篡位。
那么是她自己想跃?
是在暗示他么?
“回京之后,便告诉他们她是我的妹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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