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祜真不好糊弄。
齐久安在心里暗骂。
好在这时候有人来叫他们去看百戏,就是现代的杂技。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虽不在室内,倒也有些令人生疑。
齐久安知道解释会更加可疑,一马当先地跟着仆役走。
荀祜缀在她身后。
到了戏台处,齐久安一眼就看见了殷娘子。她在和崔翊说话。崔翊点点头。
殷娘子走后,齐久安立马去找崔翊:“方才那娘子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喜欢看百戏,问我能不能把她的位置往前调一些。我同意了。”
调位置是小事,不过百戏里常有吐火碎石,寻常娘子都恨不得往后坐。这位殷娘子倒是特别。
齐久安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没再注意。
殷娘子调位置后坐得离温公子十万八千里,瞧都瞧不见。
温公子心里一沉,联系方才瑶娘给他吃的药。不会是……不满意生气了吧?
尽管瑶娘否认了,但瑶娘这么温柔的人,就算有不舒服不尽兴的地方,也不会说出来的。
他越想越是这个理,也去找崔翊换位置。
崔翊虽然纳闷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是百戏爱好者,但还是都同意了。
温公子往常不会这么莽撞。
三月前,他与瑶娘一见倾情。如今已相恋一月有余。
私下欢愉也有过几次。
他父亲乃三品大员,祖上也出过一些名家,自以为门楣不低。
但瑶娘总说不会嫌弃他。反而让他有些自馁。
瑶娘生得貌美,性子还柔情似水,要想高嫁不难。
所以他更应当发奋图强,免得瑶娘被别人夺了去。
这段日子他力求在荀祜面前表现也是这个原因。
不少人都看在眼里,让他别白费力气。荀祜喜怒无常,跟着他也不一定就是个好差事。
但他急于求成,荀祜如今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已是最好的人选。
今日无心插柳,正巧遇到荀祜亲自赴宴。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可惜又被他浪费。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不知是不是急火攻心,他觉得身子有些热。往常吃了那药也会有些燥意,却都不像今日一般煎熬。
像整颗心都被烧着了似的。比鱼水时还要难耐。
他悄悄松了松领口的衣衫,灌进一股冷风,稍稍好了些,但不一会儿那股热意又卷土重来。
他不像荀祜那般能随心所欲,扯开一道缝已经是极限了。只能强忍着。
百戏开始。
艺人各显神通,齐久安啧啧称奇。
崔翊知道她胆子大,还爱看新奇的玩意儿,早就给她留了前排的位置。荀祜更不用说,谁敢让他坐自己后面。所以齐久安和荀祜离得很近。
齐久安边看戏边摸索瓜子,不一会儿就嗑完了一盘。
她看得目不转睛,荀祜把自己的那盘跟她对调了她也没发现,继续嗑。
但旁边和后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八公主、崔翊、靖国公:……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忽然台上金钲骤响,艺人披着猩红色的绸带,翻着跟斗向外冲出,仰头灌下一口液体,喉结剧烈滚动。
鼓点如急雨般落下,观众的心跳也愈发快速。
艺人俯身疾冲,双臂如鹏鸟般展开,张口喷吐出青紫色焰火。
掌声雷动,齐久安亦抚掌赞叹。荀祜赏了白银百两。
众人:……
有钱真好。
唯有温公子无心留意。
只因他身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又被一把火给点着了。
戏班子怕伤着贵人,这火的材料温度距离都有讲究,所以就算热也绝不会到烫的程度。
可温公子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置放在那把青紫色的火上烤,直烤得他肝胆俱裂,气息奄奄。
殷娘子见此,适时惊呼:“这位公子的面色怎的如此苍白?”
旁人听了都朝温公子看来。
温公子以为殷娘子在关心他,扯出一个笑:“我无事,娘子不必担忧。”
可他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与他相熟的公子:“玄瑾,你别是被那火吓着了吧?”
玩笑间那公子还不轻不重搡了他一把,触到他肌肤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得风寒了?”
崔翊问要不要叫大夫。
可温公子却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崔翊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底却隐隐不安。
齐久安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味,暗暗向荀祜使眼色。
荀祜把隔壁靖国公的瓜子拿来放到她面前:“专心看戏。”
靖国公老了,牙齿松动,不太好嗑瓜子,所以只是放着当摆设。
但就这样拿过去实在是岂有此理!
靖国公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让仆役给齐久安装了一大袋,等她走的时候带回去。
哼!看来皇宫里的伙食也不怎么样,还不如他们靖国府的瓜子香。
实际上,齐久安只是觉得单纯看戏太单调,习惯嘴里有点味道。
算了。
荀祜都不急,她急什么。
这么一打岔,也没几个人再留意温公子那边。
台上的百戏还在继续演。
下一出戏叫走索。
三丈白绫悬在半空之中,赤足艺人踏索而出,腰间铜铃随着她的步子叮当作响。她赤足轻点,白绫便上下翻颤。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都凝聚在那布料上。
温公子看着那白绫,脸色愈来愈白。
在他眼中,这布料有如活物,缠住了那艺人的脚,恍然间像一条巨大的银蛇蜿蜒爬行。
艺人险而又险地走到白绫中段。
众人原本想趁此机会松口气,未曾想那艺人又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就在那白绫上舞动起来。
众人刚要叫好,温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唰地立起,失声喊道:“有蛇!”
他受惊过度,站得又太快,椅子霎时被他掀翻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艺人本就在刀尖上作舞,此时也被他这声惊呼吓到,用脚尖死死勾住白绫,才没有摔下去。
演出中断。
靖国公少不得沉下脸:“怎么回事?”
靖国公看上去是在斥责艺人,但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若是艺人没稳住摔下来,少不得要见血,这还是崔翊的生辰。况且荀祜还在。若真出了岔子,靖国府可要丢了大面子。
温公子却仍然死死盯着台上。
艺人不敢就这样下台,僵立在白绫上。
白绫一起一伏,露出艺人赤红色的衣摆,像一条巨蟒撑开了血盆大口。
他怕得发起抖。
这下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胆子再小的人也不至于指绫为蛇。
温公子这却像是……出了幻象。
他们彼此私下里交换了几个眼神。
崔翊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荀祜神色懒怠,连方才惊险刺激的百戏也没引起他的兴致,好像这世间再没能有事物入他的眼。
他让台上的艺人先下来。有了荀祜的指令,其他艺人终于能把白绫上的那位接下来安抚。
荀祜不走,旁的人也不敢动。一屋子的人就干坐着等大夫。
好在靖国府里有私医,来得很快。
温公子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他不自觉地去扯领口,别人和他说话也听不见,身子还在抽搐。
大夫给他诊脉。片刻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靖国公,再看了一眼荀祜,低下了头。
靖国公意识到温玄瑾的病不简单。他和温家没什么交情,但斟酌了一下还是请示荀祜:“殿下……”
荀祜允了。
其他人都不是呆子,陆陆续续告辞。齐久安也磨磨蹭蹭往外走。
荀祜让她留下。
齐久安立马回身,显然是心里好奇不想走,就在等他出口挽留。
大夫告诉几人,温公子服用了寒食散。
靖国公大惊,立刻转头去看荀祜的反应。
寒食散这个东西容易上瘾,还损伤内脏。在前几代就被明令禁止,但世家大族中还是不乏染上成瘾的,甚至以此为荣,自居为侠士风范。
直到荀祜当政,命令严加管控。服用者一经发现就发配充军。贩卖者斩立决。这才慢慢销声匿迹。
谁想到在温家这小子身上冒了出来。还在大庭广众下发作。
荀祜垂下眼睛,见温公子还陷在幻象之中:“先关押起来。”
他这次出来没带阮总管,不过只要发令,自有人来办。
一场生辰宴不欢而散。
齐久安怕崔翊不高兴,走的时候还约他下回骑马。
荀祜只是冷冷看着,没有制止。
崔翊原来还想和荀祜说话,被荀祜的神情逼退了。
出了靖国府,齐久安才发现天上已经挂起了星星。她转头看向荀祜。
荀祜以为她要问殷娘子怎么办,或者替温公子求情,或者抨击他严于待人,宽以律己。
但齐久安隔着衣服捉住他的手臂:“难不难受?”
温公子不过服用了月余,就发作成那副样子。荀祜身体里余毒顽固,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会中幻象吗?怎么能分辨得清楚?
荀祜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话都作废了,只能向她点点头,哑声道:“难受。”
他享受她的好,却会痛恨她对别人也这么好。就像她刚才安慰崔翊那样。
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他。
方才在靖国府,他身上的灼热更胜温玄瑾百倍。蛇虫鼠蚁,虎豹豺狼,他平日病发时更是不知道见过多少。
这世间万般美景在他眼里都与地下黄泉无异。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
但现在有人问他难不难受,往日那些被他忽视的灼痛突然百倍千倍翻涌上来。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帮我断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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