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又长又粗,一看便知打人很疼。
齐久安只觉得那戒尺下一秒就要打在自己身上,讷讷不敢言。
这段日子没和荀祜见上面,两人之间那点交情好像一夜回到解放前。只剩个兄妹的虚名挂着。
荀祜又好气又好笑:“怕我?”
他这一个月坐立难安,她却没心没肺在这儿光明正大选秀。他进来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结果她连看都不敢看他?
齐久安实话实说:“有点。”
小没良心的。
“怕我还敢气我。”荀祜面上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手伸出来。”
像平日里好说话的兄长被气急了,要好好教训教训为非作歹的妹妹。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齐久安觉得这惩罚不合理,抗旨不尊。
荀祜用戒尺点点旁边的桌案,重复一遍:“伸出来。”
听不出来动怒,但偏偏让人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其余人都暗地里伸长了脖颈看。不是说荀祜很宠这个新认的妹妹,珍宝都是一箱一箱地送吗?怎么现在看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有试图英雄救美之人,不过刚一挺身,就被荀祜的眼神吓了回去。
算了。美人最多被打两下手,他们真会被抄家灭族的啊。
何掌事看了也很着急:“太后,是不是该出面阻拦?”
杨太后却摇摇头,让何掌事稍安勿躁。
齐久安没顶住压力伸出手,顺便把痛觉屏蔽了。
然而落到她手中的却不是戒尺,而是沉沉的一卷经书。
荀祜说这是他抄的。让她代他一会儿烧给佛祖。
齐久安打开一看。“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
出自《药师经》。
铁画银钩不用说,看得出荀祜在抄经文时用了心,字体比批奏折时拘谨得多,像是伏在桌案上一字一字写的。
比年少读书时还要虔诚。
齐久安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给我?”
“我烧的,佛祖不会收。”
荀祜原本打算抄满七七四十九遍再把经书交给齐久安,乍听宝慈殿中人满为患,气急攻心,顾不得那许多就带着手上的东西来了。
他向来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从不以自己的长处自矜。但如今他交出佛经却存了攀比的意味。
亦庆幸自己年少时没有懈怠,能在书法上压这群人一头。
而他从前以为这种心理都极幼稚、不可取。
这百般变化大抵都是缘于喜欢。
荀祜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越想越品味出欢欣来。
他喜欢齐久安。
万寿节前,他不见她是在逃避。这几日不见,却是在思索今后该如何相处。
齐久安险些饮下毒酒那一次,实在令他心有余悸。经此他也就彻底意识到齐久安在他心里的份量。
想像原先那样躲着,躲一辈子,万不可能。
只能迎流而上。
然而喜欢这种事,不像战场,能以少胜多,以一当百。
他在齐久安面前一无是处,根本无可抗衡。如同将领身后无兵可用。
论年龄,他比她大好几岁。在场的人或许都比他合适。
论相貌,齐久安姿仪甚美,艳光摄人,比明月更皎洁三分。而他被寒食散侵蚀这些年,面色大不如前,窥镜自视,而弗如远去。
恐怕齐久安嫌弃他丑陋。
论才学,齐久安的医术比整个太医院都高明。勘破沧州一案,足见其博闻强识。
他虽有摄政王虚位,但早已声名狼藉,劣迹斑斑。可齐久安却人见人爱,光倾慕她的就有目下数十人。
这还不算身份不够,被杨太后筛出去的。
就算他侥幸讨得她的欢心,两人结为眷侣,可齐久安是妖精,寿数比他要长得多。他在她生命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不想做她的过客。
他虽然一无所有,却还剩一颗贪婪的心。
萤烛之光也渴盼得到明月的照拂,手段或乞求之,或强困之,怎样都好。只要让明月看看他,再不要理会窗外那万古长夜。
荀祜胸中鼓噪不已。齐久安手捧经卷翻阅,他瞧见了她手上的痕迹,呼吸更为之急促些许。
“给你留了药膏,你没有涂?”
齐久安顺势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印子,上回荀祜咬的,她心疼药膏省着没涂,结果留了疤。
她不甚在意:“药膏珍贵,一个小伤口用不上。”
荀祜忽略了后一句话。只听见她说药膏珍贵。
药膏是他给的。
是不是证明他还有一些可取之处?
若他把天下珍贵之物尽找来给她,兴许能有转机。
可他的私库几乎已经搬到了她的殿中。如今已是赏无可赏。
珍宝可以再寻,齐久安身上有他留下的印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光这一发现就足够令他振奋。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立许久,越靠越近,底下的公子们再也抄不下去经书。脸色一个比一个灰败。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还不明白吗?他们的打扮都白费了。
杨太后扶着头,她才是最痛心的一个。
来不及了。
“让他们都出去。”杨太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进了内殿。
何掌事告知公子们就抄到这儿,可以回家了。
这些公子走的走,跑的跑,赶回去把消息传递到四方。
不是他们不中用,实在是对面太强大。谁敢跟荀祜抢人?不要九族了?
人是黄昏时分走的,摄政王心有所属的消息夜里就不胫而走。
此事散播开以后,最震惊的非小皇帝莫属。
他做了什么蠢事!
小皇帝急得嘴角起泡,书都不看了,跑到杨太后面前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甚至想动用禁军统领权先把齐久安从天枢殿里捞回来。
杨太后到底年纪大,稳重些:“且慢。”
杨太后的理由也很充分。荀祜既然喜欢齐久安,定然不会伤害她。若他们轻举妄动,反而会让齐久安两头为难。
“当务之急,是要截住消息,勿让久安知道此事。再静待时机。”
“为何?”
“久安尚未明白摄政王的心意。”
小皇帝眉头一松。他最怕的就是齐久安和荀祜两情相悦。依他看,他与荀祜必然斗个你死我活。若齐久安到时候帮着荀祜,他……
小皇帝扶了扶鼻梁上的叆叇。眼前浮现出雾气。
杨太后拍了拍小皇帝的肩:“久安若是知晓,无非两种后果。与摄政王成婚,或宁死不从。”
“若她不从,荀祜还能强迫她不成?”小皇帝露出不齿的神情。
“不。”杨太后摇摇头,“但他有千万种法子纠缠久安,让她这辈子脱不开他,更别说放她与别人成婚。”
小皇帝焦急:“那该如何是好?”
“只能愿摄政王对久安的感情还没那么深了。”
小皇帝胸口憋屈:“太后是从何处得知这些?”魏明帝也不是这样的个性啊。
杨太后咳嗽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和太妃平日里撰写的书籍能派上大用场。”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求学,就被杨太后打发走了。
和太妃确实是个人才,新写的话本一经面世就风靡了整个后宫。
齐久安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边读话本边啧啧称赞。
这几日她闲得很。唐弛月生病告假没来,崔翊也不知为何被靖国公扣在府里。
除了宫人瞧她的眼神多了些许敬畏,小皇帝总是欲言又止以外,生活风平浪静。
荀祜还加快了给她送东西的频率,一直到她跑到他面前说库房装不下了,他才罢休。
明明前一整个月都避她如蛇蝎,现在倒时不时和她在宫里偶遇。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阴魂不散。
她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说。好像在等她先开口似的。
这种性子实在太难为她们人工智能了。
而且荀祜最近不允许她喊他兄长,哥哥更不行。一叫就跟药性发作似的,热毒汹涌,眉梢眼角都泛起红意来。
吓得齐久安以为她的药方有问题,余毒未清,掐着他的脉象看了又看,才确定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那是怎么一回事?
齐久安只能老生常谈地叮嘱他饮食清淡,要多运动。
荀祜却像是不满意:“只是这样?”
齐久安莫名。竟然敢不相信她的医术?“你要怎样?”
“先前不是还要按揉头部?”
齐久安摆摆手:“那都是上上上个疗程的事了,现在作用不大。你要是觉得揉着舒服,让阮总管给你揉也行。我已经教过他了。”
阮总管在一旁打瞌睡,忽而觉得老命不保:“奴才愚笨,没学会。”
齐久安也没怪他,想着这么多穴位确实是不好记,不如趁此机会出本教科书,造福万民。
“没事,我过会儿画几张示意图,你看图就会了。”
齐久安说干就干,回自己宫里磨墨去了。
留阮总管一个人面对荀祜。
这天枢殿啊,比以前放了八个冰盆的时候还要凉。
“罢了,我本不值得她为我费这些心思。”
嘴上说的是“罢了”,可语气神态都像是死不甘休。
阮总管“哎呦”一声:“王爷莫要说傻话,奴才看着,齐尚仪还是很看重王爷的呀。”
“怎么看出来的?”
阮总管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确凿证据。
主要是齐久安对谁都好,连瞧见宫人面色不好都会出手诊治,看不出对王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齐尚仪近日下了学就回天枢殿,一定是心里念着王爷。”
“她没来找我。”荀祜望着门口那盏锦鲤灯笼,只觉得因为只有一盏而无端显出几分冷清来。
“一次也没有。”
她宁愿看话本、辅导小皇帝做功课,也不找他说两句话。
荀祜每次去找她,故意被她发现。嘴上一句话也不说,但心里都是“你看看我”,哪怕说一句许久不见。
可齐久安总是不满足他。
荀祜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的,逼自己把所有的爱慕亲口说与她听。
话到嘴边却又堵住了。
万一她不想听。
阮总管觉得自己一定是老了,耳朵不好使,不然怎么能从荀祜的语气中听出委屈?像个独锁深闺的怨妇。
他怎么说也在荀祜身边陪了许多年,不忍看他受此情伤:“王爷,您只是送礼,以为这就是对齐尚仪好,可您不知道齐尚仪喜欢什么。”
荀祜眼神微动:“继续说。”
阮总管侃侃而谈:“奴才斗胆打个比方,齐尚仪兴许不喜欢送礼的,相反,就喜欢不搭理她的。您得先弄清楚她的喜好。”
言下之意就是齐久安多半对荀祜这款没感觉,荀祜应该朝她的理想型靠拢。
荀祜活了这么些年,从没爱过一个人,也没被人真正地爱过。他不知道爱是什么模样,只能凭借本能,倾尽所有把好东西全送出去。
可哪怕他把心都掏出来,不喜的人也只会觉得鲜血淋漓,心生恐惧。
眼下阮总管这番话算是点醒了他。
唯一的问题就是堂堂摄政王,犯得着为了一个情字剥皮去骨,变成另一番模样吗?
荀祜不过顿了三秒,就说:“好。”
他愿意为她画皮。
至于要知道齐久安喜欢什么,这很简单。
阮总管跑到和太妃的宫殿,威逼利诱她写话本。
可怜的和太妃原本一月才写完一卷,被这么一吓,昼夜不停地写,七日写完了三卷。
她头晕眼花,称要封笔,再也不写了。阮总管却拿出三十两黄金,告诉她一卷十两。
和太妃倏地坐起来,叩谢摄政王大恩大德。她也是名门之后,不想这么没骨气,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啦!
不就是定制特供文吗?她写!
众太妃太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追的话本更了足足三卷,大喜过望。
一时间后宫喜气洋洋,跟过年了似的。
齐久安花重金抢到亲签本一看,发现风格同往日不太一样。不同于过去的一夫一妻制,女主邂逅了七个风姿各异的男子,各有一段情缘。
当剧情进展到七个男子发现彼此身份,逼迫女主从他们中间选一个的时候,和太妃停笔了。
她在文下画了一道虚线,写着:“近日手头颇紧,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各位姐妹喜欢哪位男子可以投一些银钱,数额最多的那位,将与女主终成眷属。”
齐久安沉默了。
靠!她讨厌买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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