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久安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她以为她得先出一个药方,荀祜叫来太医院的人和她三堂会审,一番较量之后再敲定。
但荀祜直接让她上手了。
荀祜躺在特制的寒玉床上,墨发披散,闭目养神。
一黑一白,更显得荀祜不像活人。
齐久安默默把体温调高了三度:“王爷,臣女给您把脉。”
荀祜伸出一只手,垂在床侧。由于皮肤苍白,手上的青筋便格外明显突出。
他用另一只手丢过来一块白布:“搭块帕子。”
又不是大姑娘,这么讲究。
齐久安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把帕子放好,隔着一层布把脉,都能感觉到底下的温热。
若是直接接触,恐怕会觉得烫。
齐久安自然不用把什么脉,只不过做做样子。
她对荀祜上下扫描了一番。
40.2度。
一声不吭,好样的。
荀祜吸食此药物已有三四年之久,经脉受损,内脏俱伤。
这里到底不似现代有制药的技术和各种仪器。哪怕让齐久安来,她也只能先从温和的法子入手。
齐久安本着为民服务的精神:“您看这边什么样的疗法合适呢?目前能做的有推拿、针灸、放血。”
荀祜仍然没有睁开眼:“你擅长什么便做什么。”
齐久安把手放到了荀祜的脑后,轻轻按了起来。
她有一瞬间想,荀祜离她这么近,她应该有可能杀了他吧?
杀了荀祜,有杨太后的支持,小皇帝掌权指日可待。
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剧情中有这么一段。
小皇帝得势,令荀祜出征。荀祜自知大势已去,回了一趟京中的老宅。
荣国府人口凋敝,只剩荀祜的母亲息夫人。
息夫人送给荀祜一块平安佩,又给荀祜织了一条领巾,临行前要亲手给荀祜戴上。
荀祜在她面前低下头。
领巾中暗藏的长针刺破了他的脖颈。
息夫人面容癫狂,死死地勒住那条她亲手织就的领巾,指甲翻折也毫不在意:“弑弟之贼,不忠之臣,我此生最大的冤孽,你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庭院中的仆役都吓坏了,纷纷作鸟兽散,躲在树丛后窥视着这场母子间的复仇。
荀祜扯断了那条领巾,拔掉长针。他捂着脖子,血渗出来,染了他满手。
他的神色中没有意外,只有淡漠和疲倦。
息夫人脱力倒在地上,字字泣血:“你剜他心肝的时候可听见他喊娘?你可敢夜里穿着这身锦缎华服照照铜镜?看你的亲弟弟流着血泪扒光你这身皮!”
息夫人用膝盖勉强支撑着爬到荀祜脚下,拽住他蟒袍的一脚,繁复的图案因此变形、扭曲。她秀美的面容此刻如同索命的恶鬼。
“我咒你!咒你日日夜夜不得安睡,时时刻刻深陷阿鼻地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息夫人说完这番话,像是已经气绝,仰面倒在地上。
荀祜腰间挂着的平安佩就在她眼前晃。
息夫人用最后一口气说:“这玉,是祐儿周岁时我求来的平安佩。你戴着它,就是永世背着他的魂。”
息夫人咒骂他的时候,荀祜就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跟一座木雕似的。
听到最后一句,他才算有了点反应,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小块玉佩,上面精巧地雕刻了一只圆滚滚的葫芦。
荀祜自幼时天赋卓绝,是荣国府尽全府之力托举起来的一只凤凰。
息夫人出身江南小户,没有读过什么书,初入府便被看不起。
旁人都道息夫人养不好这根好苗子,所以荀祜被老夫人抱走了,不在息夫人身边长大。
荀祜被抱走那日,息夫人哭了一整夜,在滂沱大雨里,跪了许久,求老爷大夫人开恩。结果腿坏了,儿子还是离她而去。
息夫人为荀祜熬的羹汤,都被偷偷地倒了。
门口的树终于被一碗碗羹汤浇死了。
几年后,息夫人又怀上一个孩子。天资平平,与他哥哥相去甚远。
府里其他人都失望极了,唯有息夫人如获至宝。从此一心扑在了这个平凡的孩子上。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息夫人日日求神拜佛,保佑她的祐儿一生平安顺遂。
可惜天不从人愿。
剧情里没有刻画荀祜的心理描写,所以他想了什么也无从得知。
息夫人的针上没有涂毒,荀祜简单擦了擦血,便走出了这荣国府的门。
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息夫人在这天后就缠绵病榻。
某天京中传来战报,荀祜深入毒瘴,生死不明。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息夫人不过一刻后就咽了气。
齐久安边回想这段剧情,边不由往荀祜的腰际看去。此时自然还没有那块平安佩。
剧情中寥寥提过几句,崔翊在夺回荀祜残骨时也取回了一块玉佩。
可知荀祜后来一直戴着。
“在看什么?”荀祜突然开口。
齐久安庆幸方才没有动手。荀祜这般敏锐,恐怕她一动就身首异处了。
她扯谎:“在看王爷体格健硕,身姿颀长,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是她随口拍的马屁,但不算违背事实。荀祜尽管生了病有些瘦削,气质又不人不鬼,但武功还在,肌肉线条和骨架都没变。
平心而论,就算是如今的荀祜,好好穿上衣服,束起发冠,还是一个龙章凤姿的青年才俊。
可想而知全盛时期的荀祜有多霁月光风。
荀祜沉默片刻,抬起一只手遮住面孔:“管好你的眼睛。”
齐久安心里切了一声。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
她也发现了似乎荀祜没有外界传得那么凶,否则凭她现在的反应能力,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但这是任务。荀祜不死,小皇帝怎么能一统天下呢?
所以荀祜还不如凶一点。
荀祜感受着头上一轻一重的揉捏,竟然真的奇异地舒缓下来。
他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太医院的院判也说难以根治,只能用药浴和一些补气血的方子吊着。
可如今齐久安不过揉了几下,效果却立竿见影。
妖术果真神奇。
实际上,齐久安按中医理论中的穴位,一分不差地操作着。但她清楚,指望按摩就能去除荀祜身体里的毒素是不可能的。
还是得找时间开方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药材。
每日按摩以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为宜,多了也不好。齐久安刚想告辞,荀祜就比她先一步问道:“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齐久安小心翼翼试探:“还是两颗毒药吗?”
荀祜挪开挡在脸上的手:“可以选。毒药,金银珠宝,或是别的恩典。”
“什么都可以吗?”
荀祜挑眉:“先说来听听。”他倒好奇一个妖精狮子大开口能要什么东西。
齐久安道:“我想替皇上求一日的假期。”
荀祜收了笑意:“这个不行。重新想。”
小气鬼。连放个假都不肯。
也许是看荀祜现在心情好,齐久安也敢大着胆子追问:“为什么不行?”
荀祜懒懒躺回寒玉枕:“他是一国之君。如何能懈怠?”
你也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你是怎么对他的?
齐久安不服气:“不是还有王爷为皇上分忧解难吗?”
荀祜一个眼刀飞去,让齐久安住了嘴:“君是君臣是臣,他能做的事我做不到,我也不能辅佐他一辈子。”
瞧瞧,多道貌岸然的一番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君贤相。
齐久安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改口道:“那先存着吧。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荀祜答应了。
齐久安告退。荀祜叫住她:“今日晚了,明日给你放半天假。不用去弘文馆。”
齐久安却回拒了:“谢王爷的好意。不过臣女要陪在皇上身侧,明日还是照常去吧。”
她不是热爱工作,实在想到荀祜那个上上等的要求就忧心。
反正她白天可以补觉,还能撑得住。
荀祜才可怜,明天还得一早爬起来处理政务。头疼脑热,睡眠不足,高强度思考,能活到三十岁命已经很硬了。
荀祜看着她离开。
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褪去,显得清明许多,竟然恢复了一两分往日的神采。
阮总管前来问询:“王爷,齐娘子医治得如何呀?”
荀祜淡淡道:“尚可。”
“以后还叫她来吗?”
荀祜喉间却溢出一声冷嗤:“我看她像不愿意来。一心伺候她的小皇帝去了。”
阮总管心里直叫苦。乖乖隆地洞诶!王爷您又是在闹哪门子脾气?
齐娘子大晚上跑来正殿又是关切又是推拿的,还不够愿意吗?
“奴才看,齐娘子对王爷一片真心呐。”
荀祜先前怀疑齐久安是小皇帝派来用美人计的。现在“事实证明”齐久安是个妖精,妖精自然不会受人的束缚。他的疑虑不攻自破。
荀祜垂下眼,他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睫毛几乎能戳到眼下那颗痣。
半晌才“嗯”了一声。
翌日。
齐久安品尝了一下天枢殿的早膳,食材刀工比起宝慈殿还更上一层楼,就是少了一两分滋味。
齐久安把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秘方交给膳夫,顺手把荀祜的食补方子也安排上了。
膳夫接过秘方眼前一亮,直夸齐久安天生就是治膳的料。然而他再看了一眼食补的方子,却有些为难。
齐久安问他可有难处。
膳夫答说,荀祜每回用膳都用得很少,食补大概行不通。
齐久安沉吟一会儿,让膳夫先准备着,荀祜吃不吃再说。
随后她到紫宸殿附近,果然看见“缦立远视”的小皇帝。
她装作惊喜的样子:“哇,好巧呀,皇上你也去念学吗?”
小皇帝上下打量她,似乎在确认她没事。齐久安干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大大方方让他看。
小皇帝兴致不高,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往弘文馆走去。
经历了昨天血腥的一幕,小皇帝郁郁寡欢也能理解。
不知道小太监跟了他多久,不过随侍在侧总归有一些感情。
齐久安不能和人类共情,但她陪小皇帝安安静静走了一段。
到了弘文馆,齐久安才发现外面的谣言已经进化了。
先前说刺客是看重她身上有宝物才行刺。
现在这件宝物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拿到它,就能成为天下霸主。
荀祜之所以大方到把她接进天枢殿,也是看中她身上的这件宝物。否则难以解释荀祜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担心宫中人的安危。
明明他才是宫中最大的危险。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洗儿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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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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