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付一晚后,清晨我们来到附近的城镇,找了间粥铺买好包子和粥充饥。我们低估了石太阴犯傻的程度,给她一碗粥,她差点把脸埋在里面游泳,把我们吓得不轻,后丘干脆放下食物,一勺一勺地喂她。
其实石太阴是脑袋太肿,脖子承受不住重量,稍微低头就抬不起来,好在将勺子举到她嘴边就会吞咽,也没有傻得太过分。后丘让她张嘴,她就乖乖张嘴,我发现后丘只吃了一口饼,连忙将我的那份快速吃完,示意后丘换班。
“我来喂,你去吃吧。”
后丘刚走,我就发现石太阴的眼睛在滴溜溜地跟着转,连忙用粥转移她的视线。石太阴的食欲真好,我送一勺,她就吃一勺,转眼一碗喝光了,又喂一碗,旁边的后丘都忍不住提醒:“加起来都喝三碗了。”
“聪明人,费粮食。”我说,“我师傅就是这么说的,不多吃点,脑子转不动的。”
她们都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石太阴已经傻了,下意识说了句“不好意思”。石太阴愣愣看着我,突然张口“哇”地吐了我一身,都是完整的青麦粒,合着她没咀嚼就咽下去了。
妙霰道:“没事没事,反正我们一会儿就要去置办新的。”
我……我也没法跟傻子较劲,但都吃撑了,怎么不说呢?一个没留神,石太阴的脑袋又低下抬不起来了,我还得搭把手帮她扶着,可她一看我凑近就张开嘴,仍等我喂粥呢。
真可怜啊。可怜又可恶的,害我如此狼狈,既不能发火,买衣服时还得留神托着她的脑袋,比伺候妙霰费神多了。
——
2.
此地离冯台太近,我们不敢随意投宿,继续向北走到下个小城,才敢住进客栈。还好行事谨慎,当天晚上我们就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似乎在交谈有官兵沿途追查逃犯的下落,声势浩大,掌柜问是哪里的逃犯,对方说是冯台府。
我们怕暴露身份,缩回房间,做好接下来都露宿荒野的准备了。
妙霰将钱分成几份,嘱咐我和后丘戴在身上,明日我负责采购食物,后丘负责置办马匹,妙霰自己则带着石太阴采买药材。两刻钟后在某地汇合,届时不管能否完成任务,都要回来碰头,向北开拔。
为储备体力,当夜我们歇下无话。南郡最后一批花败了,总在窗外激起簌簌轻响,搞得我们有些风声鹤唳。我躺了很久才睡去,想必她们也是一样。
次日天还未亮,我们就起床分头置办物资。如今我已经知道什么食物抗饿又好保存,无外乎厚实的干粮和肉干,平时可以拴在马上,严防雨水打湿,可以放置很久,哪天想吃了,沾点水就能食用,甚至可以放在锅里熬汤。
想到这一路上未必总有饮水处,我又置办了四个水囊,外加一个小陶罐,算是满载而归。还好贺四儿给妙霰的家私够用,我讨价还价后还有结余,赶到约好的汇合处时,正赶上妙霰扶着石太阴走来。
石太阴的脑袋更大了,不仅大,还发青,远远看去像个腰果。我现在都不敢直问医者如何诊断,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些药吃下去后多久能好,妙霰苦着脸道:“好?医者说没救啦!这些药是止痛的,至少让她轻松些吧。”
我大惊,又看一眼石太阴的尊容,也觉得结局意料之中。妙霰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叹息道:“都怪我下手太重,但你怎么那般不禁打,我打你的力气及不上可久打人的十分之一,我哪里知道你是软壳脑袋呢?”
她一提到“软壳”,我忽然想起来,难道是石太阴修习软功之故吗?软功难道也软头骨?那不是舍弃所有防备,专攻敏捷?师傅从前说过不能“邪修”,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均衡”,如今看来颇有道理。
纵然愧疚,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甚至不打算告诉后丘,只能竭尽所能用药减少石太阴的痛苦,让这颗陨落的天才巨星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买马毕竟需要测试脚力,后丘花费的时间比我们更长,当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他还没有赶来汇合。我们生怕被人发现,就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脸冲着墙团坐,独让石太阴面对街衢——估计从溪斋来的同僚都认不出她的相貌,有她状似疯癫、喃喃自语地坐镇,显得我们也是如此落魄的小角色。
就在这时,我们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还以为是后丘牵马而至,转头一看,差点吓破了胆,只见四五个身穿官服的捕快拨开人群,来到不远处的布告栏下,将怀里几张纸抹了浆糊,贴在其上,路人迅速围了过去,我只依稀看见是画像,再想看清楚些,就被无数个脑袋遮挡。
妙霰无声地向我传递着眼神,我对她摇头,她也不好让我涉险过去查看,我们低着头不敢动,一直等到差役们离去,才拉着衣服护住面目挤入人群。刚看一眼,我和妙霰垂头就走,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两个通缉令,左边画着妙霰的大脸,右边画着我的。
那画师一定有高人指点,表情神态抓得惟妙惟肖,我们身上甚至还穿着昨日的衣服,还好今天换掉了。
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通缉令上,我和妙霰借机想挤出人群,可是没成想人群一阵骚乱,又把我和妙霰挤回原地。定睛一看,原来是离开的衙役们又快步走回,我还以为行踪被谁发觉,却见衙役重新刷起浆糊,拿出一张新的通缉令粘贴上去。
大家再次被吸引住,是个离开的机会,我拉着妙霰,想将她带走,但妙霰将我的手往回扯,挤眉弄眼地让我回头看,这时我听见了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这么凶残,杀妻潜逃啊……”忍不住回头一看,立即愣在当场。
我眼花了吗?怎么看到我们三个都在上头?
妙霰对我做口型:“是后丘吗?”
我再次看向那张线条流畅的脸,不是他又是谁呢?
杀妻潜逃?临走前我瞄了一眼通捕文书,其中一句是说他化名众多,曾以“后丘”
为名行走江湖。
——
2.
回到石太阴身边对墙坐着,我的脑袋像进了一群蜜蜂那般嗡嗡地响,石太阴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都懒得将她推开了。
妙霰坐立不安的,一会儿坐着一会站着,小范围地在我眼前乱窜。
“我们要不要问问他,没准儿有误会?”
“那是京都签发的通缉令,”我道,“通缉令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把关才能发布,怎会弄错?”
恐怕还是疑难案犯,京都神捕都破不了案子,才去放榜海捕呢。此刻一切猜想在我脑海中连成了线,后丘从不肯说关于自己的事、明明三十岁了还孤身一人在外游荡、七拼八凑学来的一身功夫、还有那个肯帮他忙的朋友,让他别将自己帮过忙的事说出去,大概是不愿留下包庇罪犯之名……
虽然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他同行以来从未做过害人之事,但没准儿是装得道貌岸然;他也说过他家乡是京都,更何况那张令上明晃晃地写着“后丘”两个字呢!
正思索间,身边传来两声马嘶,后丘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终于来赴约了。此时布告前围着一群人,他还不知发生何事,正探头探脑向那边张望。我们生怕他暴露行踪,连忙将他从马上扯下来,现在他被捕是小事,害我们暴露则是大事。
见我们铁着脸,后丘还以为是等他等得久了,解释道:“跑了三家店,就选出这两匹还成,我们先两人一匹骑着,到下一处再想办法……你们怎么了?”
“……”
我们一时之间都很难开口,尤其现在不是清算后丘的时候——我和妙霰还需要那匹马,当下只是小声告诉后丘,那些人围着看的正是我和妙霰的通缉令。他听罢吃了一惊:“那还等什么?快离开这里!”
我们立起衣服盖住面孔,将采购来的吃食药物、水囊陶锅全部挂在马上,随后牵马缓行,尽量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后丘起初走在最前,我提醒他将自己的脸盖住,他尚不解其意,却也无话照做。
出了城门,瞅准一个行人少的时机,我们飞快跨上马背,疾驰而去。妙霰仍旧与我同骑,石太阴则被打横放在后丘的马背,跟着马奔跑的节奏一蹿一蹿地起伏,搞得那匹马像要随时振翅高飞似的。
看着后丘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他还真有家室,不仅有家室,还是个杀妻的逃犯。
我这是什么命啊?遇见的男子但凡顺眼一点,总有死穴,这世上一共也没多少奇怪男子,恐怕都教我碰上了。
妙霰在我身后问:“怎么办啊?”
我拍拍妙霰放在我腰间的手,跟随后丘一头扎进深林。从前我们不明真相,后丘也装得和善友好,万一我们洞悉他的恶行,会不会引他恼羞成怒?这都不好说。
此刻身后尚无追兵,林中根枝横亘,不适合纵马,我们再次下马步行。妙霰小声对我说:“不如我们刚才借机跑了,与他分道扬镳。”我看着石太阴,她吐得半条马腿都变了颜色,若我们跑了,她可怎么办呢?
后丘走在前面道:“通缉令,你母亲竟想用这种方式搜捕你?看来真被你气疯了。”
妙霰没接茬,我也没接茬,我俩心怀鬼胎地看着他,后丘自问自答道:“还是往北走?离开南郡会不会好一点?”
仍旧没人回应,后丘终于忍不住回头:“你真不打算回家了?”
妙霰僵硬地答:“嗯,不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了,本来婚姻之事就是要你情我愿,否则即使喜结连理,也没有什么举案齐眉,一对怨偶罢了……”后丘继续道,“从小我见过很多脾气不对头的妻卿,一年说不了一句话的,生了孩子立即和离或者分房的,甚至互相残杀的……”
那两个字激得我俩脚下一顿,后丘又道:“所以不若放马江湖,恣意洒脱,纵是孑然一身,也无牵挂之累。”
妙霰小声说:“他真的很有问题!”
我点着头,心中懊恼不已,怎么之前全无察觉呢?后丘总说我江湖经验不丰,看来骗我最多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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