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不等韩世渝开口辩解,沈终夜接着说,“殿前司、军马司,那些人谁是省油的灯,你把我弄去,确定我应付得来吗?”
“我是有些考虑不周……”
“兵行险着和长袖善舞不是一回事,”沈终夜,“伴君如伴虎,殿前司公事是那么容易当的吗?”
韩世渝出言打断了沈终夜的抱怨,他恳切地说,“沈终夜,你想做下一个林尺寒么?”
言下之意就是林尺寒力主北伐,东征西讨,鞠躬尽瘁,最后却落得个身首异处,被人当作和议筹码的下场。
“你什么意思?”
韩世渝叹了口气,“你一直在屯驻大军待着,专心培植自己的势力,力求建功立业,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林帅已经示范过了。”
“可当今皇帝不是先帝!”沈终夜反驳。
“没有哪朝君王容得下功高震主的名将,”韩世渝沉声道,“沈终夜,你清醒点,我举荐你到三衙,就是为了让官家亲近你,信任你,他不仅能助你平步青云,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沈终夜的态度总算缓和下来,他蹙眉道,“会不会是你太多虑了?”
“眼下合议是大势所趋,你且安心待在三衙,若是战火重燃,你再向官家主动请缨便是了,”韩世渝笑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既然你已置身此间,就且走且看吧。”
第二日和谈重开,双方决定把划界,岁币,与其他问题分开谈。
早于和议几日前,参与和议的安国众臣齐聚一堂,早早把和谈的底线敲定了,两国边境原本东起淮河,西至大散关,经年征战,安国打下了原属燕国的海、泗、商三州。燕国先前就想以取回二州,作为谈判前提,这次要价只会更高。安国的底线是无论如何至少要保住一州。燕军此番为了逼和大举南侵,却没有讨到太多便宜,众臣商议之下,认为岁币最多给予银、绢十三万两、匹。何霖将商议结果呈报给官家,秦宣却对此不甚满意,他认为疆域上的让步过于大了。
然而何霖之流畏惧于燕国的武力,不敢对划界一事作出丝毫更改。
因此当谷截靖开口索要三州之地时,何霖、许庭芝等主和派人士竟然个个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徐咸同拖着垂暮之躯,愤然道,“这三州之地,是我大安将士们披肝沥胆,用鲜血换来的,怎能说给就给?”
谷截靖嗤笑一声,“攻取这三州于我燕国而言,易如反掌,你安国打得下,却守不住,还不如直接让出来,免得贻笑大方。”
韩世渝笑道,“倒也不是不能给,只是要你们拿钱来买,一座城五十万两白银,分文不可少。”
“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配同我说话,”谷截靖不屑地扫了韩世渝一眼,直接转移了话题,“海、商二州是何相许给我的,你们此番又丢了楚州,拿泗州来换,岂非合情合理?”
“四皇子,若这三州都被你拿去,我们要如何交差?官家听到这个消息,必会认为尔等态度轻慢、目中无人,到时候一怒之下,谈不谈都是个问题。”裴见深说话十分客气,他措辞委婉,是希望谷截靖能够意识到,站在大安的角度上,不可能让渡这么多的利益。
谷截靖犹豫了片刻,“去掉泗州,其余两州归燕国所有,这总可以了吧?”
“实在抱歉,我等承诺不了这么多,”裴见深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在下若是禀明我朝的意思,恐怕会令阁下生气。”
“无妨,你说吧。”
裴见深眉头深锁,“吾皇希望用商州换回楚州,以示两国修好。”
谷截靖对此有所预料,倒并不怎么生气,只是装出一幅不悦的样子,干脆地说,“无论如何,作为和谈的前提,至少要将两州划归我国,否则一切免谈!”
裴见深思忖道,“如今燕国政局动荡,连年征战之后也需要与民休息,而我国用兵亦是耗费沉重,两国和谈是利于千秋的好事,岂是一城一池的小利可比拟的?依我看,四皇子不妨再退一步,我呢,也再进一步,我等愿意通过增设其他使燕国获益的条款,譬如释放谷截明,来弥合两方开出的条件之差,你看可好?”
裴见深的话说得非常中肯,触及到了两国的根本利益,然而燕国毕竟在武力上更胜一筹,是否作出让步,仍然要看他们的意思。
谷截靖考虑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两州已是底线,绝不可能再妥协。”
由于所议的三州都处在两国交界地带,战略地位都不低,因此取舍就格外困难,海、泗二州控制着淮东防线,防线告破将直接危及余杭。商州则为川陕门户,是燕国进攻川陕防线最有力的屏障与补给来源,安国要作取舍,只能舍商州而保海泗。
裴见深仍然表现得谦和有礼,他契而不舍地说,“既然两国已经决定修好,想必贵国也没有再起干戈的打算,我想四皇子选择商州,是为了更好地防卫京兆,我方也需要泗州与海州,以便把守江淮,我看,不若将泗州让给我们,我们双方也算是各得其所。”
谷截靖摆了摆手,“我已给足了你们面子,不可能再做让步。”
兵部尚书张茂德叹了口气,“很遗憾,本想和您把边境互市的问题一并敲定了,可您如此固执,我看设立榷场的事也就不必谈了。”
这话其实有点虚张声势,毕竟谈不谈边境互市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只能用来诈一诈谷截靖,看他上不上钩。
不过设立榷场、开放互市,对两国都十分有益,往昔榷场开放之时,单单一州的课税就能达到四、五万贯一年,从中渔利的商人更是不计其数,互市之暴利可见一斑。
谷截靖掂量了一会儿,做出一副假意退让的姿态,
“那就用岁币来交换泗州,一座城五十万两白银,便宜你们了。”
这是把韩世渝的原话丢回去了,本质还是漫天要价。既然这一轮交锋谈不出期望的结果,安国众臣商议之后,决定暂时休会。
众人回到礼部休息,顺便商讨接下来的对策,许庭芝说如果真拿不下泗州,就在岁币上下下功夫,争取追回一些利益,张茂德对此持否定态度,一项谈判谈完了就再无转圜余地,不能指望别人得利之后会在其他项目上偿还。韩世渝最关心的却是榷场的安全问题,前世大安亡国之前,所有边境的榷场都被敌国占据,成了临时的营垒,最终化作指向大安的利剑。他向徐咸同进言,建议在每个榷场的驻军都配备谍者,用于监察燕人的可疑动向。
裴见深在何霖身边耳语一番,之后便不知所踪。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和燕国谈不下来,是因为敌方武力占优,而我方又几乎没有筹码可用。
想要达成目的,威逼利诱都得来,但是能抛出的饵实在不多,哪怕是身居宰职,在没经过朝议的前提下,也不能轻易承诺什么。
因此沈终夜提议是否能私下问问官家,若有什么无伤大雅的小利可以相让,或是有可以加以威胁的地方,都提出来,之后便可作为筹码备用。
何霖对此不置可否,只说等裴见深回来再说。
众人累了一天,没人乐意坐在原地枯等,于是各自离去。
韩世渝与沈终夜并肩走在皇城北方的步道上,过了朝天门,二人换上坐骑,一路向北奔去。
沈终夜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没想到参与和议这么遭罪,正襟危坐了小半天,腿都要麻了。”
“偷个懒也无妨,大家都是来谈正事的,谁也不会计较他人的礼数有没有到位,”韩世渝理了理缰绳,又想起自己还不知沈终夜在何处落脚,便问道,“殿前司可安排了住所给你?”
凛冬驭马不可谓不冷,丝丝缕缕的寒风钻入袍甲的罅隙之中,沈终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殿前司有个驻地在钱塘门附近,我就住那儿。”
“离我那儿倒是不远……”韩世渝道,“对了,林星纪随你一起来吗?”
说到这点,沈终夜颇为不快,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是,所以我要跟你现你约法三章,不许送他礼物,不准带他出去玩,也不能把他当成小孩子宠溺,这些对他将来长大成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韩世渝对此不敢苟同,他笑着说,“开开心心才能长大,世上的烦心时事可多了去了,若没点快乐的回忆,如何抵御命运的风雪?”
“歪理。”
沈终夜冷哼了一声,随即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黄昏的井亭桥边,裴见深秘密约见了一位燕国来使,此人是燕国尚书右丞徒单满,他先前从潜入燕国谍者处得到了一些情报,徒单满生性贪婪,自私暴戾,适合作为突破口。更重要的是,他是六皇子谷截明的人,当下拿泗州赎回谷截明,符合他的利益。为防密谈被察觉,二人背对背交谈,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徒单满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们想要泗州,我可以当说客,不过前提是你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大人是个爽快人,”裴见深举止从容,“何相已经同户部沟通好了,未来三年的官府采买,我们优先从你手上置办,只要价格不高于同等货品的两成,我们照单全收。”
这可是一大块肥肉,然而徒单满仍舍不得太快咬钩,他贪婪地咂了咂嘴,“这可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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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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