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就是看异国情调的,你懂不懂啊?”谷截靖摇头晃脑地抱怨他煞风景,显是有些醉了,朦胧之中,闻棠曼妙的舞姿在他眼中化作一道若即若离的幻影,他看不真切,便想凑近些,结果刚离开座椅,就险些摔倒在几案上。
裴见深赶紧扶了他一把,又嘱咐祇直给谷截靖端来一碗甜汤。
这时姗姗来迟的沈终夜终于出现在春风楼,大抵是为了赴宴,他卸下了一身铠甲,身着拂晓时在韩世渝那里换上的蜀锦袍,正要入席,却被年迈的枢密使徐咸同叫住。韩世渝本想眼疾手快地拉他坐下,终究是晚了一步。
徐咸同眉头紧锁,他清了清嗓子,厉声斥责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此重大的商议也敢缺席,不过刚当上殿前司公事,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沈终夜没有辩解,俯着首恭敬地答道,“都是末将的错。”
徐咸同叹了口气,“今日若是没谈完,少不得罚俸一月,外加二十大板。这板子你受得住,被那些小卒子打板子的耻辱你能吞得下吗?你最好在心里掂量掂量,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沈终夜肃声道,“是,末将明白。”
“去吧,”徐咸同的嗓音听起来分外疲惫。
“小美人儿,过来。”谷截靖拍了拍身侧的座椅,众人只当他在呼唤闻棠,也就不以为意。
直到沈终夜在韩世渝身边落了座,谷截靖那瓮声瓮气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他颇为不满地望向沈终夜,又朝身边的空位努了努下巴,
“谁让你坐那里了,坐到这儿来。”
原来这一日沈终夜未着甲胄,酒酣的谷截靖不仅没认出来他来,还把他错认成了酒楼里的小唱。
所谓小唱,就是在勾栏瓦肆中唱曲的艺人,多为女子,男子亦有之。
和议缠绵多日,众人对沈终夜的性情多少有所领教,见到此情此景,一干人等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身着蓝衣的沈终夜看起来格外不好亲近,他冷笑一声,正待起身,却被韩世渝按下。
“别过去,”韩世渝低声道。
“无妨,你只管看我的,”沈终夜安抚般地拍了拍韩世渝的手背,起身走到谷截靖身旁。
谷截靖对他的“乖顺”很是满意,又饮下一盅酒,对着沈终夜打了手势,“唱首曲来听听。”
沈终夜冷声道,“回四皇子,在下不会唱曲。”
“那你……会什么?”谷截靖笑得一脸迷醉。
“倒是会骂人。”
“骂人?……那可不好,你呀,得会**,”谷截靖凑得极近,浓重的酒气喷在沈终夜脸上,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想要躲开的冲动。
他笑道,“那可不一定,我看有些人,你越骂他,他就越爽。”
“我看其他客人也未必受得住你这泼辣劲儿,不如你就从了我吧,”谷截靖色眯眯地盯着沈终夜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皙的颈子,伸手抚上他乌亮的鬓发,“你这头长发若是披散在床上,再由我为你宽衣解带……啧啧啧,不知会有多美。”
沈终夜强忍着不去揍他的冲动,出言讽刺道,“这么想看我披头散发、宽衣解带?那只有委屈四皇子,做我的小老婆了。”
“哈哈哈哈哈……你,你真风趣,”谷截靖痴痴笑着。
谷截有为大抵是见不得兄长这副丑态毕露的模样,早早辞别了众人,离席而去。他一走,燕国几位高官也纷纷辞行,何霖与徐咸同也无心再待下去,只交待留下的人好生看顾谷截靖,便溜之大吉。
到了酉时,偌大的春风楼顶层只剩下的烂醉如泥的谷截靖,假意讨好其实只想戳他心窝子的沈终夜,不放心沈终夜的韩世渝,与意兴阑珊的裴见深。这时谷截靖总算是酩酊大醉了,沈终夜趁隙溜到韩世渝的身边,凑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沈终夜饮了酒声音变得低哑,语调又懒懒的,勾得韩世渝一阵心猿意马,但他立马意会沈终夜要做什么,当即打发闻棠退下,又对裴见深说他们会好生护送谷截靖回客栈,让他早些回去歇着,裴见深对此无甚异议,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韩世渝则退到门外,留沈终夜与谷截靖独处。
“四皇子……四皇子?”,沈终夜拍了拍谷截靖的肩,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什,什么……?”迷迷糊糊中谷截靖只觉得沈终夜那张绝美的面庞离他极近,不由地心花怒放起来,他调笑道,“小美人?”
沈终夜收起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态度,故作体贴地问道,“四皇子,我给你捶捶肩可好?”
“好,好极了。”谷截靖傻笑着,胡乱拍了拍座椅扶手,而后他才注意到周围空落落的,于是不解地问道,“怎么人都走了?”
“席散了,只剩下我们了,”沈终夜走到谷截靖身后,将他那束辫子拢到肩胛前,随后当真给谷截靖捶起了肩,他手上力度拿捏得刚好,动作也很纯熟,果然没捶几下,谷截靖就舒服得哼哼起来。
“四皇子,和议谈得可还顺利?”
“顺,顺利,你们安国人,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罢谷截靖就想去抓沈终夜的手,被沈终夜眼疾手快地避开了。
“四皇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沈终夜的劝诱般地说,从背后看向谷截靖的眼神却冰冷得令人发颤,他一边给谷截靖捏肩,一边试探道,“您倒是说说,我们安国人怎么就翻不出您的手掌心了?”
谷截靖呼噜呼噜地笑着,伸手做出一个鄙视的手势,“你们安国人众臣,向来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只要因势利导,就能为我所用。”
沈终夜摇了摇头,遗憾地说,“可惜我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你们那些文邹邹的话,您可否说得简明些,或者举个例子?”
谷截靖打了个呵欠,“……就拿前次渡,和州之战来说,我们大败而归,还接连丧失了两州的疆土,可是照样有人巴巴地捧着两个州送上门来,还有岁币……岁币他也要分一杯羹,他还说……还说若是安国不肯服软,他可以把两淮布防图借我们掌掌眼,好让我们长驱直入,荡平两淮。”
这句话如同凛冬里的雨瀑,将沈终夜从头到脚浇了个冰凉。他在战场上以命相博,有人却在背地里卖国求荣,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把用血肉之躯换来的疆土易了主。
前度南侵,燕国几乎所向披靡,连他都不免怀疑有内应,原来竟是如此。
他接近谷截靖,本是想趁机套一套关于燕国谍网的情报,没想到谷截靖直接把何霖通敌的消息送到他眼前。
随着和议誓书盖印,一切尘埃落定,就算知道了个中原委,也已无力回天。
但是何霖这个吃里扒外的玩意是一定要处置的。
沈终夜心神俱震,一时手上没了轻重。
“哎哟,怎么下手这么重呀?”谷截靖不满地嘟囔道。
沈终夜赶紧收回手,又给谷截靖斟满一杯蔷薇露酒,递到他面前,郁郁寡欢地说,“可怜我托生于此,不知今后还要经历怎样的乱世。”
他生得这样美,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此时他语调哀婉恳切,连谷截靖都动了怜惜之心,“我看小美人儿,你不如跟了我,去燕国享享清福,总好过靠卖唱为生。”
沈终夜不置可否,只问道,“四皇子可要回去歇歇?”
“好,”谷截靖呼出一口酒气,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沈终夜扶着谷截靖登上马车,又吩咐车夫直接回客栈,他本想再套一套谷截靖的话,只是谷截靖进入车厢后,仅仅同车夫用肃娄语交谈了几句,不久便打起了瞌睡。谷截靖脸上红得惊人,哼哼唧唧的睡不安稳,他先前说的肃娄语并非燕国官话,沈终夜对此毫无头绪,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只见韩世渝驭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的斜后方,多半是不放心他只身进入谷截靖的势力范围。
这一路比沈终夜想象中远了不少,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马车还没有到客栈附近,他对京师的街巷了解有限,正准备掀开帘子去问韩世渝,忽然听到车后方响起了急促的口哨声。
是韩世渝的声音,他想提醒他什么,沈终夜迟疑片刻,决定把发簪取下,这把竹簪内有乾坤,或可在关键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他推了推谷截靖,撒娇似的埋怨道,“怎么还没到。”
“莫急,我去取样东西,很快就回,”谷截靖闭着眼说,他那滞重的喘息活像一节旧风箱,右手又不甘寂寞地向外摸索,试图把沈终夜的手攥在手心里,直到扑了个空,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如瀑的黑发映入眼底,昏暗中沈终夜那对眸子愈发幽深,谷截靖依旧是一副迷醉不已的样子,他再度启唇,用沈终夜听不懂的肃娄语对车夫说了些什么,随后马车慢了下来,直到谷截靖那毒舌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终夜才猛然惊醒。
谷截靖又轻又慢地吐出几个字,“沈终夜,玩够了吗?”
感谢 @丑琛 投喂的霸王票!
感谢 @小鼠 @猫儿狗儿一起跑 投喂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双重陷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