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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隔世故人

转眼又是一年岁除,雪压春庭,满院的枯枝败叶摇身一变,成了素白世界里的琪花玉树。韩世渝同家仆一道洒扫着住所内外,窄巷中喧闹极了,多半邻里都聚集在门庭,一边七嘴八舌地交谈着,一边将自家新购置的门神、桃符与春牌换上,各扫了门前雪,才算是一切收拾妥当。

宅第中门大开,韩世渝身披纸裘在雪中修整着花木,正想把一株墨兰挪到厢房里避寒,偏偏有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当是家仆,便随口问道,“何事?”

来人笑着调侃道,“韩世渝,被冻傻了不成,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

韩世渝抬眼望去,只见沈终夜身着全副铠甲,手上还提着一把戟刀,笑吟吟地站在雪地里。

他奇道,“大节夜的,这是要作甚?”

沈终夜随手把玩着戟刀,“这不是皇城司要参与晚间驱傩【1】嘛,吕彦章说我头一年到京里,怎么也该去体验一下,硬给我安排了一个门神的角色,迟些还得扮作郁垒的模样去埋祟【2】。”

韩世渝玩笑道,“那神荼是谁,不会就是他吕彦章吧?”

“那倒不是,听吕彦章说,两个门神一向由镇殿将军们扮演,不过年年如此,他们早就腻味了,巴不得有个人能替了他们去。”

“那我同你一道去,你去驱鬼,我去观礼,权当凑个热闹。”

“好啊。”

二人说笑着步入堂屋,韩世渝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在这之前,还想得劳烦殿帅帮我参详一份东西。”

“还得是探花郎,无事称名道姓的,有事就叫起殿帅了,”沈终夜笑着叹息道,“自从遇见了你,连岁除都不得休息。”

韩世渝赔笑,“确是我的不是,殿帅要用点什么,哪怕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只要能用钱买到,我都能给你弄来。”

沈终夜坐到案前,挑了一支细狼毫,在鸭头绿的洮砚里舔了舔笔,“这么说就生分了,快把变法的草稿拿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韩世渝丝毫未提草拟新法之事,沈终夜却能猜个**不离十,他不禁笑道,“知我者,殿帅也。”

沈终夜皱着眉浏览了一遍罗列在纸笺上的新法,而后用蝇头小楷在玉版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他的字迹工整非常,笔划一丝不苟,光是阅览批注,就耗费了半个时辰。

时近日中,沈终夜打着呵欠对韩世渝道,“旁的先不论,就说裁军的三条新法,里面有许多门道,恐怕你还不甚清楚。

新法第六条,你想把无用的禁军下放到厢军,实际上面临着两个问题,其一,多数大帅对屯驻大军的军饷都有所盘剥,这群人恨不得坐吃空饷,少了一个人头,他们就少了一块可供盘剥的军饷,这可是虎口夺食的之举,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其二,禁军的收入看似不少,然而有好些人要凭这一份收入,供养全家人,你突然将他们下放到厢军,这些人的日子只怕会更难。

新法第七条,你要裁撤厢军中的老弱病残,一定要给他们缓冲,要么你免他们若干年的税赋,要么你给他们另谋一条生路。我倒觉得,你不妨将裁撤下来的厢军利用起来……至于如何利用,给我点时间考虑。

新法第八条,军商分离这一点提得好,分离之后谁来管“商”这一头,怎么分配军费,你都得考虑清楚。不过你首先得了解,屯驻大军的所进行的“回易”【3】,并非公私分明。就拿川陕地区的大帅顾连星来说,他以屯田的名义圈了远超大军所需的地皮,而经营得来钱财,大多归了自己和亲信。除此之外,他还贪墨军饷与辎重,经营商队敛财,说不定还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样的人,你要军商分离,无异于动他的命根子,他不跟你拼命才怪。”

说到这儿沈终夜叹了口气,“……可难就难在,西北是顾氏一族的地盘,他不仅根基深厚,也勤于兵事,擅于制敌,是个勇谋兼备的英才,朝廷如今不能没有他。”

韩世渝愕然发问,“难道我堂堂大安,竟找不出一个能取而代之的人物?”

沈终夜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后当政时,主和派一味媚上欺下,排除异己,稍不顺意,就将主战人士贬黜流放,构陷屠戮,如此倾轧二十余年,本朝将帅凋零,已成定局。”

韩世渝只得报以一声长叹,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新帝秉政不过两年,再往前的二十余年里,由于太后的软弱与纵容,致使奸臣当道,党同伐异,许多忠臣仅仅因为说了句真话就被贬官外放,有复起之能的大帅不是被猜忌至死,就是被当作和议筹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个中辛酸,难以尽述。

少顷,他对沈终夜展颜一笑,“多谢殿帅指点,我如今算是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沈终夜起身拍了拍韩世渝的肩,与他错身而过,“你给我撑住了,可不能轻易倒下。”

“对了,还有些东西给你。”

韩世渝先是从多宝盒里取出一个青瓷瓶,瓶颈上已然扎好一串百事吉结子,他将小瓶置于几上,“金银幡胜想必官家会赐下,吉利物件我给你备好了,元日你直接悬在门首就得了。”

沈终夜扶额道,“在京师过个年怎么这么多讲究?”

“讲究还多着呢,”韩世渝笑着推给沈终夜一个食盒,“我昨日叫家仆买了几样消夜果子,有十般糖、澄沙团子、蜜煎雕花什么的,这是除夜守岁时吃的,你拿回去给林星纪罢。”

沈终夜打开食盒,扫了一眼各层中琳琅满目的市食,不禁皱眉道,“你可别惯坏了他。”

“一年到头,总要让他快活几天吧,”韩世渝劝道,“我看你也别管束得太紧,夜里他若没有值守,你就让他出去点爆竹玩,到了元夕就放他去逛灯市,看看大鳌山【4】,初来乍到的,就当是见见世面也好。”

“说得天花乱坠,到时候心玩野了,还不得我来管教,”沈终夜横了韩世渝一眼。

韩世渝对这一记眼刀熟视无睹,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沈终夜,你看过天街灯市吗?”

“倒是不曾,”沈终夜淡淡地说。

他儿时曾听父亲提起过东京的元夕,每每在异乡怀念故国盛景,父亲总是百感交集,泪眼婆娑,作为唯一的听众,他也曾有过难以磨灭的好奇。亲身来到余杭之后,反倒因为疲于奔命,全然将其抛诸脑后了。

“元宵自十四夜始,共历五夜,你设法抽个空,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到时候再看吧。”

到了申时,沈终夜前往禁中准备大傩仪,韩世渝与他同车而往,他在东华门外下了车,找了间附近未打烊的酒家,等着看热闹。

天色渐晚,长街寂寥,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整个酒家里只有他和邻桌的一位客人,想来二人在除夜巧遇也算一桩缘分,邻桌的客人便同韩世渝攀谈起来。

“这位郎君,大节夜的,怎么一个人在外头?”

韩世渝向邻座投去一瞥,那是个面容清癯的壮年男子,他的桌上点了一壶酒,一盅煨鱼,还有两碟小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有些面善。

韩世渝笑道,“晚生客居京师,适逢友人参与禁中驱傩,特来赏玩一番,丈人您呢?”

男子苦笑,“老夫被贬了官,今日就要离开余杭了,在此等候车马。”

原来暂时寄身于同一片屋瓦之下的二人,命运却迥然不同。

韩世渝对男子顿生同情,“敢问大人,因何被贬?”

男子倦怠地叹了口气,“我非言官,上书弹劾官员不成,因此被降罪。”

再问下去就必须亮明身份了,韩世渝道,“在下门下省给事中韩世渝,敢问大人弹劾的是哪位官员,弹劾内容是什么?”

“老夫乃枢密院编修陈升之……”

陈升之后面说了什么,韩世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右手颤抖得厉害,手中的酒杯差点就滑落在地,砸个粉碎。

他本名陈子麒,前世他从未谋面,却如雷贯耳的曾祖父,就叫陈升之。

眼下是佑德二年冬,他的曾祖父应当正值壮年,因为弹劾郑增结党营私不成,被外放至建康府。

陈升之一生致力于恢复疆土,上书不辍只求徐图北伐,多次不合时宜地进言断绝岁币,迁都金陵,因此得罪了大大小小无数官吏,甚至官家本人,最后无官可做,只得告老还乡。

也是这个陈升之,他要求自己的子孙身先士卒,以光复中原为志向,以守卫家国为己任。

可天不遂人愿,没等到北定中原的那日,病入膏肓的南安就已走到穷途末路,琉球海上浮尸七万,陈氏一门几乎死绝。

史书翻过最后一页,属于南安的太阳还是落下去了。

韩世渝眼眶唰地红了,他忍泪吞声,向陈升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

他喉咙喑哑,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满腔愁绪翻腾不已,然而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词半句可供倾诉。

他想真心地恭维一句,久仰先生人品才学,今日得见,是我之幸。

想问他将家国情怀系于一身,最终落得这样的结局,值得吗?

还想对他说,你这一生孜孜以求,却没能实现的志向,这一世合该由我一肩挑起,筚路蓝缕,至死方休。

听见陈升之一板一眼地说,“当不得韩给事如此大礼,”他只觉得命运如此荒谬。

韩世渝沉默着摇了摇头,偷偷拭了拭泪,又给了擦坐的小鬟一点碎银子,嘱咐她弄个食盒,将自己桌上未动过的菜肴都装上,给陈升之带在路上吃。

大抵时天意弄人,偏偏是在一年岁除,阖家团圆之夜,叫他遇见了隔世的故人。

而命运的残酷几乎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就在转瞬之间,陈升之的马车到了。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以送送他的借口。

韩世渝眼看着形销骨立的陈升之背上单薄的行囊,趋步离开酒家,只身走入风雪之中。他透过二楼的轩窗,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那粒小小的背影被对街的马车覆盖。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大步流星地从酒家的楼梯上飞奔而下,然而当他追至街口,马车早已疾驰而去,漫天彻地的大雪中,只留下两道淡淡的车辙。

飞鸿已去,徒留雪泥。

【1】驱傩:年终驱鬼迎神的仪式活动

【2】埋祟:驱傩中焚烧祭品、驱逐鬼祟的仪式环节

【3】回易:指军队进行的商业行为

【4】鳌山:将花灯层层叠叠堆成大鳌形状的灯山

感谢 @猫儿狗儿一起跑 投喂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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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隔世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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