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告吹,韩世渝索性继续伏案写信,大部分信笺是写给有望参与变法的新锐,也有一小部分打算寄给友人与得力的朝臣。他桌上堆着一大摞封筒,每写完一封信,顺手进行封装,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终于轮到了最重要的一封信,他挥笔写道:
见信安,顺颂新岁。
详述变法的那封信想必你已看过了,今日落笔,是想再劝你一劝。你在福建政绩斐然,但户部的差使无法真正发挥你的才干。推行变法不仅让你有更大的施展空间,利于千秋之事也是更值得去做的。
浮生苦短,锐意进取,敢为人先,方不枉此生。
世渝再拜 至福建路转运判官朱从礼
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已是人定时分,天街烟火炸裂之声从远处传来,仿佛要将元夜的喜气引入千家万户。
“你过来,我忽然有个主意,”沉默了一整晚的沈终夜终于出了声。
韩世渝走近,只见沈终夜在宣纸上简明地勾画出大江两岸诸州,又圈出所有驻防的地点,“你看,如今守边的军队分散在江淮各州,如果将兵力集中到淮河沿岸,重兵把守燕人南下必经的三条路线,如此只需三分之二的兵力就足以防卫两淮。”【1】
“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韩世渝眉头紧锁,这一布局看似精妙,但沿江防卫空置,京师将无可凭依,这是官家不可能准允之事。
“你且听我说完,”沈终夜点漆般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关键在于,多出来的一部分兵力,可以用来屯田。”
韩世渝顾虑道,“平日屯田,战时打仗,这比寻常士卒还要辛苦,他们会愿意吗?”
“你说到点子上了,”沈终夜,“我打算在他们屯的田里拨出一分作为自留地,不仅足够他们自给自足,还有富余足以牟利。”
韩世渝点了点头,将沈终夜所言悉数付诸纸端,又笑着看向沈终夜,“真不去看大鳌山了?”
沈终夜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正事,我也有军务,不急于这一时一刻。你继续忙吧,我去看看天武军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乱子,回见。”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院落,仿佛背后有眼睛似地,背着身朝韩世渝挥了挥手。
翌日玉皇山
冬日登山是个苦差,韩世渝踏上枯藤虬结,落叶遍地的山路,彻骨寒风透过衣襟直往他心口钻,行至半山,赫然发现山顶的雪还未消融,他不得不拄着竹杖艰难前行,一路蹒跚着到了杨潜的别院。
或许是枯叶脆裂的声音惊动了主人,他走近时,茅屋的柴扉倏然敞开。
杨潜依旧身着道袍,外面披了件大氅,一幅闲云野鹤的样子,他讶然道,
“易之有什么事,大可等我明日在城中时商议,何必此时跑到山上来。”
“今日是我有事相求,自然该先表示诚意。”韩世渝笑道,“我明知杨兄一生最怕麻烦,还来叨扰,先给你赔个不是了。”
“哪里的话,”杨潜语气十分随意,“易之前来所为何事?”
“变法之事总算有下文了,”虽然连日劳累,韩世渝的眉眼之间依旧透露出几分喜色。
“哦?今上怎么说?”
韩世渝笑了笑,“这不刚得到官家首肯,就来招兵买马了嘛。”
杨潜笑着推给韩世渝一盏茶,盛茶的莲花杯虽粗陋,茶香却很浓郁。
“这是用山中清泉点的茶,别有一番滋味,你且用些,”杨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难为你一路波折,只可惜,我恐怕无法遂你的愿。”
他说起话来平稳柔和,即便是要拒绝别人,也不会让听者感到难堪。
“我了解杨兄的心性,也明白你的顾虑,”韩世渝依旧坚定地微笑着,“杨兄本也是个胸有丘壑,心怀天下的人物,奈何太后摄政末期党争太过残酷,你不愿卷入相互倾轧,党同伐异之中。如今变法伊始,势必会在朝中掀起新的波澜,你害怕往事重演,也担心变法一旦失势就会遭到清算。”
杨潜坦然一笑,“你既知我,又何必勉强于我?”
“杨兄可曾想过,假如天下为官者都选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那么大安的政坛便如一潭死水,若当权者昏庸,便会一直败坏下去,一日偏安,就再无复起之可能。”韩世渝肃声道,“这会是杨兄乐意见到的吗?”
杨潜深深叹了口气,略显无力地辩解道,“……可眼下也不是那个局面啊。”
韩世渝乘胜追击,“存善去恶乃是一个人的良知,杨兄置世事于不顾,岂不也罔顾了自己的本心?”
杨潜在沉默中喝干了茶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看这样吧,”他道,“我虽不参与变法,却可以在朝中多帮衬你一些,也算是不负你我之谊。”
“杨兄方才说眼下局面并不吃紧。诚然,眼下官家光复之志尚存,可若不趁势推动变法,尽早重启北伐,在累日偏安之下,朝廷终会屈服于现状。”韩世渝静静道,“你我今生不能如愿事小,可若这就是大安南渡之后绝无仅有的机会呢?来日杨兄会不会为今日的熟视无睹而后悔呢?”
“今日哪知来日事,”杨潜道,“我自然也只能站在当下的立场上作抉择。”
韩世渝报以一声长叹,南安亡国之前,境况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往前倒推,秦宣在位时正是最好的时代,他又是个百年难遇的明主,如今就是南安灭亡之前仅有的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
“还有两句话,我说完就走,”韩世渝将茶盏一饮而尽,他的语气和缓了很多,“其一,考虑到变法者的艰难处境,我打算向官家请一道旨,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若要对变法者的改革措施进行追责,应秉持祸不及家人的底线。
其二,太后执政后期,杨兄还是政坛新锐,不站队还说得过去,此番党争再起之时,杨兄已是股肱之臣,如若坚持不站队,势必会在两党的夹缝之间举步维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手握实权参与变法,来得痛快。
况且真正到了党争一触即发的境地,不站队的风险,恐怕比站队更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望杨兄仔细斟酌。”
【1】观点参考了辛弃疾的《美芹十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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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招兵买马—朱从礼、杨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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