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新年的第一个朝会,年节过后,正是各类公务堆积如山之际,这朝议断断是短不了的。此时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全都聚集在文德殿内,个个手执笏板,洗耳恭听,而这一回第一个启奏的是沈终夜。
“禀官家,燕国四皇子谷截靖在春风楼用餐时私下对末将说,何相派人与燕国商谈期间,曾要求燕国提出高额岁币,以便自己中饱私囊,并献出两淮布防图,供燕军参详。”沈终夜垂首道,“末将不敢轻易怀疑何相,亦不能知情不报,故而上奏。”
一言既出,群臣俱震,纷纷扬扬的私语声在大殿中响起,旋即又被“肃静”的呵斥声压灭。
不待秦宣开口,何霖就急切地辩驳道,“臣对大安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岂能取信蛮夷的一面之词?”
秦宣冷冷地觑着何霖,久久不置一词,何霖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气势渐渐弱了下去,秦宣抬眼看向御史中丞黄伦,“黄卿家,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黄伦欠身道,“此事御史台会进行调查,若查实有罪,按例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合办。”
“就这么办吧,”秦宣的语气淡漠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藐视般的残忍,仿佛要在言谈间将何霖碾碎。
眼看新帝翻脸无情,何霖脸上逐渐现出忧惧之色,甚至变得有些战战兢兢的。
秦宣的目光扫过群臣,“谁还有本要奏?”
众臣只怕新帝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愿当这出头鸟,各自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醇厚的声线打破了本有的平静,“臣大理寺少卿冯意,有事启奏。”
“说。”
冯意不卑不亢地说,“回官家,杂买务提辖王道贤以宫中需求为名大量索贿,中饱私囊之事,大理寺业已查实,缴获赃物合二百贯钱,他自己交代的贪墨数额高达五百贯之巨,按律当斩。”
话音刚落,又是举众哗然,俗话说观一叶而知秋,一个小小的杂买务提辖就贪了五百贯钱,若是管钱的户部出了蛀虫,只怕贪的就是万两白银了。
其实王道贤贪墨的数额足够诛三族了,冯意绝口不提此事,还是考虑到王道贤是官家的潜邸旧臣,诛他三族,只怕会落了皇帝的脸面。
或许是流年不利,今日臣下们一个个排着队来寻他的晦气,秦宣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斩了吧。”
“遵旨。”
冯意退下之后,众人皆以为朝会差不多要散了,几个官员已经准备把笏板收回身侧,不想秦宣突然发了话。
“昨日户部将去年的岁入和岁出报上来了,岁入六千万缗,岁出五千七百万缗,另有临时军费开支一千八百万缗,从封桩库里拨出一千五百万缗,才将将平了账。”秦宣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众卿不妨替朕想想,这连年入不敷出的,假以时日,若是内藏、左藏、封桩三库【1】也被掏空了,该怎么办?”
韩世渝心领神会,秦宣这是在为变法搭台子唱戏呢,他故意强调南渡以来财政入不敷的问题,正是要为裁撤冗官冗兵做铺垫。
此时户部尚书周照之出了声,“官家,臣有一言。”
秦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退下,“不急,给你们三天时间,慢慢想,务必规划一个切实的对策出来,至于场面上的奉承话,就不必说了。”
群臣称了是,便依次退下了。
当日放衙后,韩世渝在观桥附近的古董市集与魏衍碰了面,夕阳之下,魏衍那头永远束不好的乱发格外显眼,眼见韩世渝走来,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他的喜怒哀乐一向摆在脸上,好在他面上的阴霾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部分时候见到他,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魏衍在绍兴供职,来余杭这些日子,是特意告了假的,不日就要回到任上。韩世渝心知,如果今日还是不能说服他参与变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陪着魏衍一间一间地逛古玩铺子,魏衍深谙此道,一路上兴味盎然地为韩世渝讲解着各类古董的年代、质地与印鉴,遇到价格合适的,还会推荐他入手。
之后韩世渝带着魏衍来到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古董行,二人干脆玩起了估价游戏,简而言之,同一件古董,谁判断的价值更接近,谁就获胜。
古董行的二层的博古架上,统共放置了八个小件,魏衍便提议以其中四件,作为游戏对象,韩世渝欣然同意。
第一件是三彩蓝斑凤首壶,韩世渝出价一百五十两,魏衍则叫价二百两,掌柜开价二百二十两,魏衍胜。
第二件是四乳神兽镜,年代久远,韩世渝拿捏不准价格,索性等魏衍先出招,魏衍亮价两千五百两,韩世渝在其上又加了二百两,掌柜开价两千九百两,韩世渝胜。
第三件是造像石制砚台,韩世渝叫价五百四十两,魏衍开出五百七十两,掌柜最终开价五百六十两,依旧是魏衍胜。
第四件开始叫价之前,韩世渝忽然开口,他笑着看向魏衍,“子漫,这比试没有彩头,不好玩啊。”
“那你想要什么彩头?”魏衍漫不经心地问。
韩世渝目光灼灼,“我想要的彩头,难道子漫不明白?”
魏衍为难地挠了挠头,“唉,我明日就要回绍兴了,可应承不了你的事。”
韩世渝慢条斯理地说,“子漫一向谙熟卜卦之道,也知道以我对古玩的了解,大抵是胜不了你的。若我赢了,说不定也是机缘巧合,你既犹豫要不要参与变法,不如将命运交给机缘。”
魏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无奈地笑了,“真是败给你的执着了,就赌一把,我会使出浑身解数,你可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多谢成全。”
最后一个小件是铜鎏金释迦牟尼佛坐像,这次魏衍没有先开价,韩世渝思忖片刻,开口道,:“八百两。”
魏衍狡黠地笑了笑,随后说道,“八百三十两。”
二人齐齐看向掌柜,掌柜报出价格“七百五十两。”
韩世渝胜,两边打平。
魏衍轻松地笑了笑,“易之,打平可不算赢呐。”
“子漫不如再选一件,作为最终比试的标的,”韩世渝不动声色地说,似乎一切都已成竹于胸。
魏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韩世渝,明明是他技高一筹,韩世渝这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实在很不对劲。他狐疑地摇了摇头,“易之,你有诈啊。”
韩世渝平静地笑了笑,“标的可是子漫来选,我要怎么法耍诈?”
魏衍犹豫片刻,又生一计,“这样吧,最后一番比试,我们就来估算二楼摆出来的所有古物的总价,并且要在一炷香的功夫内计算出来。”
韩世渝迟疑了一下,随即应了下来。
魏衍从掌柜处借来两个算盘,二人一边观察货架,一边争分夺秒地拨动算珠,一时间运指如飞。算珠时时相碰,涟漪般的脆声在室内回响不绝。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走到尽头,韩世渝先一步算完,魏衍也很快停下了计算。
“为免子漫说我偷奸耍滑,这回我先报价,”韩世渝笑道,“九千七百五十两。”
杨潜随后道,“一万一千两。”
一旦估价物品变多,两个人估算的差值也会拉大,但是杨潜笃信自己的判断,没有故意贴着韩世渝的价报。
然而再出色的能力也不能确保必胜,魏衍急切地将目光投向掌柜。
“两位客官,货品共计九千八百两。”
随着掌柜的一锤定音,韩世渝以更贴近的出价赢得了赌局。
魏衍无奈地笑了,“愿赌服输。”
“我哪里赢得过子漫,不过是你心软,放我一马”,暮色笼罩在韩世渝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上,“我看子漫也不必回任上了,赶明儿我就向官家讨封调令,过几日便可以上任了。”
魏衍笑道,“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好。”
魏衍淡淡道,“我呢,自诩是个性情中人,虽有几分才气,却不是个精明干练的能人,不过空有一腔热血罢了。”
“我还不了解你,倒是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韩世渝笑道,“变法过程中,一定会有你的用武之地。”
“那就承你吉言。”
暮色渐深,作别了韩世渝的魏衍在观桥边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那间古董铺子前。
他赶到时铺子正要打烊,掌柜已经不知所踪,于是他给了负责落锁的伙计一块碎银子,又急促地问道,“你可见过今日和我同来的那位客官?”
那伙计讨好地说,“见过,昨日他和掌柜谈了好一阵子呢。”
伙计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早就意识到韩世渝在算计自己,还是于心不忍,如了他的愿。
魏衍摇了摇头,夜色掩盖了那副自嘲的笑容,他唇畔的喃喃低语几乎要消逝在风中,
“怎么不是愿者上钩呢。”
【1】国库由内藏、左藏、封桩三库构成;内藏库属于皇室私产,左藏库是国家常规财政机构,封桩库负责储备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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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招兵买马—魏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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