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休息时，韩世渝从铺子里讨了些沸水，又将蜜渍梅蕊置于茶盏之内，热水浇灌之后，梅蕊旋即在茶盏里绽放开来。
沈终夜从韩世渝手里接过鹧鸪斑茶盏，待水稍稍变凉，便啜饮起来。
沁人心脾的冷香萦绕在唇齿之间，仿佛心中的浮躁也慢慢沉淀下去。
他转头对韩世渝一笑，“果然是好东西。”
韩世渝看向他，恰好瞥见沈终夜唇边挂着一块油渍。
“别动。”
“啊？”
在沈终夜莫名的神色中，韩世渝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凑到对方唇畔一抹，将一小块油渍拭去。
沈终夜后知后觉地道了谢，韩世渝却有些心不在焉。
对方柔软的薄唇在他心里勾起一阵暗火，他是那样美好，甚至在意念里亵渎他都成了一种罪恶。很快理智发挥了作用，韩世渝移开视线，而那无法平复的心跳仿佛嘲弄着他的欲盖弥彰。
小小的傀儡伴随着悬丝腾挪游移，一举一动栩栩如生，戏台上烟雾蒸腾，仿若幻境。云山雾罩之中，两个傀儡缠斗起来，它们招招式式都对得有模有样，而且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一时分不出胜负，战况愈发焦灼，傀儡们各自拿出看家的本事，不想它们竟射出烟花来攻击对方，往往是一个傀儡大肆挥舞着紫电青光向另一个袭去，对方只好连滚带爬地闪躲，等烟火燃尽了，攻守又易了势。
看客们看得大为过瘾，连连叫好，沈终夜也跟着喝起彩来。
“这么好看？”韩世渝笑道。
沈终夜低声道，“好看是好看，只是……看不大懂。”
“这出戏是《群仙会》，”韩世渝指了指最左侧的傀儡，“你看，那个白发老者是南极仙翁，手执笏板的是北斗星君，当中正在斗法的是勾陈大帝与紫微大帝。”
沈终夜若有所思地问，“这《群仙会》，讲的是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群仙宴饮后，相互斗法的故事。”
韩世渝心下疑惑，《群仙会》集药发、水发、悬丝傀儡之大成，是傀儡戏的经典戏目，出演的班子从宫廷到市井，可谓比比皆是，沈终夜却对此懵然无知，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就算是年少从军，囿于营垒，也多少该有所听闻才是。
好戏落幕，掷了赏钱，乌泱泱的人群开始向勾栏外涌动，摩肩接踵之间，简直难辨你我。韩世渝在人海中牵住沈终夜的手，对方虽有一瞬间的错愕，却也听之任之没有放开。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满是茧子和伤痕的手，无声地诉说着宿主半生经历的风霜，韩世渝努力握紧这只手，仿佛只要攥得够紧，就能替他分担一些风雨，暖一暖他心里的孤苦。
他们在人海中随波逐流，道旁摇曳的灯笼仿佛在指引归家的路，寒风漫灌之中，沈终夜掌心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如此熨贴，反过来驱散了他身上的沉重与寂寞。
他想路再长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拉长这一刻的温存，沉湎于此而不被察知。
可长路总有尽头，恰如旅人总要踏上归程，人群经由六部桥涌入天街，而后渐渐消散瓦解，沈终夜也顺势放开了手。
月明星稀，夜风裹挟着轻寒飒沓而过，长街漫无尽头，二人并肩北去。
思及沈终夜刚刚走马上任，韩世渝问道，“殿前司那帮兵油子好对付吗？”
“我接手以来还算安分，”沈终夜淡淡道，“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些日子且乖巧着呢，过了这阵子，只怕就要打回原形了。”
不知为何，这一晚让沈终夜想起从前军营里没有教习的日子，兵卒们总是三五成群地到城中玩乐，华灯纵博，雕鞍驰射，好不快意。只可惜他少时便被孤立，同袍们恣意玩乐的之时，却是他唯一不用担心受辱的当口。那时他总是躲在昏暗营帐里偷偷读兵书，上阵杀敌一概奋不顾身，他知道只有爬上去，才没人敢轻视他。
后来他如愿成了将领，却养成了难以接近的性子，同僚们疏远他，下属们畏惧他，仍然无人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多年，很多时候，他都是独来独往。
他对那群同袍唯一的羡慕，就是他们可以呼朋引伴，闹市同游，也能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良夜将尽，沈终夜在踟蹰中抛出一个问句，
“韩世渝，我们算是朋友吗？”
“怎么不算，”韩世渝有些莫名地看向他，只见沈终夜垂着眸，唇角微微勾起，
“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疑点，如果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坦诚相告的。”
“好，我等着。”韩世渝在晚风里笑了笑，那双神采焕然的褐眸总是带着令人安心的确定感，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翌日的朝会在唇枪舌剑之中拉开了序幕，几乎是在秦宣准允各抒己见之后，有备而来的各路官员们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头。
韩世渝心下明白，这是朝臣们初次就变法议题进行站队，也是他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他必须要接住所有人的质疑，避免变法还未推行就被反对声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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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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