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洵清气不打一处来,“漂亮话谁都会说,四天之后,你凭什么断定四日之后和州之困就能纾解?”
“由于久攻不下,燕军几乎把所有兵力都押在了杨林渡。您必然知晓,通常行军时携带的干粮只能供应五天,现下已过去了一日。只要副帅发兵,去后方截断燕军的补给,再将他们围困在杨林渡。没有补给,他们只能束手就擒。”韩世渝哀求道,“副帅,和州撑到现在,燕军的士气已经大不如前,求您看在您弟弟的的份上,伸手救救和州吧!”
提及至亲,白洵清的态度总算软了下来,他烦闷地叹了口气,含混不清地吐出一句话来,“就算你所言不虚,我也不能直接拍板,借兵非同小可,还需问过大帅。”
韩世渝面露喜色地朝他一揖,“谢过副帅。”
白洵清“别忙着谢,还不一定呢,我现在就去前线换我父亲,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在这儿等?”
时间不等人,多拖半日和州的战场上便多一分危险,韩世渝急忙道,“我跟你同去。”
古来扬州便是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然而南渡之后,扬州身为北人从东线南侵的必经之路,屡起干戈,此时烽烟重燃,又为普罗大众原本平静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白洵清与韩世渝一路纵马驰骋,走的是扬州城的自南向北中轴线,正好将城中风光尽收眼底。
此时街头人烟稀落极了,处处宅院门户紧闭,远处硝烟带来的扬尘飞舞在空中,目光所及之处都灰蒙蒙的,连街边的小贩都显得格外消沉。
二人经由夹城进入北侧的堡城,堡城之外,两军正在酣战,白洵清二话没说,把韩世渝丢在城门口,自己取道翁城去了前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翁城城门再次洞开,一位暮年老者策马而入,他两鬓虽已斑白,双眸却神采焕然,透过那对瞳仁,依稀可以想见盛年时的风姿。骏马快步踏入城门内,韩世渝赶紧迎了上去。
“督视江淮军马府参谋军韩世渝,见过都统制。”
白季英下了马,用浑厚而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不必多礼,我听洵清说了,和州军情告急,需要增援,是吗?”
“是,四日前谷截有为率二十万大军进攻和州,淮西军奋力抵抗了三日,不仅守住了和州城,还杀了五万燕军。然而谷截有为却瞄准了淮西军残部人数少,无法分兵两地,水军舰船不多的劣势,选择强攻杨林渡。眼下淮西军快撑不下去了,还请大帅分兵驰援。在下以为,只要从后方切段燕军补给,并趁夜在北侧形成包围,四日内,燕军将不战自溃。”韩世渝拣紧要的部分向他复述了一遍。
白季英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山川险要图,将它在韩世渝面前展开,问道,“小子,你打算从哪包围?”
韩世渝指了指图中裕溪河的南岸,此地西面是濡须水,东南两侧有大江天险,只要将北面堵死,燕军便只能留在原地,背水而战。
白季英笑着拍了拍韩世渝的肩,“说得不无道理,跟本帅回衙署详谈吧。”
韩世渝琢磨着白季英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这是——应承了?”
“大局当前,我岂能袖手,”白季英长叹一声,“让淮东军在城内龟缩几日倒不是不行,不过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尽快令和州脱困,拖久了恐怕会有变数。”
当天黄昏,一切都已谈妥,白季英命人在城头鸣金收兵。少顷,城外数道长龙鱼贯而入,惨淡的余晖下,白季英点了半数人马,由白洵清领着,预备从大城西门摸黑离开。
按照事先讨论好的方略,韩世渝会带着轻骑先行与沈终夜汇合,白洵清则领着大部队和水师从水路前往。只是走水路最快也需两日到达,韩世渝悬着一颗心,只盼和州能撑到大军赶赴之时。
第三日傍晚,韩世渝与林星纪带着五千轻骑渡过裕溪河,来到杨林渡北侧,天幕彤云滚滚,眼前战旗翻飞,杀声震彻天际,两军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里血流漂杵、伏尸遍野。这时虞候单骑出阵,策马来到他们面前。
韩世渝本欲开口,虞候却对他说,“什么都别说了,沈统制让我先带援军去休息,韩参军去复命吧。”
这五千轻骑是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又马不停蹄奔驰了一昼夜,是该好好休息了,韩世渝点点头,自己驭马进入战阵。
他拨开人群,很快找到了沈终夜,对方看起来疲惫极了,连嗓音都有些沙哑。
沈终夜抹了把汗,面色不善地说,“就来了这点人?”
“白洵清亲领十万大军,明日就到。”
沈终夜仍是愁眉不展,他肃声道,“谷截有为把将士们平分成两组,一组白天进攻,一组夜里上阵,简而言之,就是想拿车轮战拖垮我们。如此一来,我也只好将人手分成三组,时刻保持有两组人在作战,一组人在休息。每逢深夜,我会带着轻骑去袭营,尽量搅得他们不得休息。只是偷袭到底不能每次都得手,三日以来主要还是靠着凌归客这样武艺超群的高手强撑着…水师的弹药快要消耗殆尽了,拖得越久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只怕今明两日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那我留下帮忙。”
沈终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脸白得像纸一样,还不去歇下,别给我添乱才是紧要。”
韩世渝笑着回了句“遵命”,纵马离开了。
天色渐黑,浓云笼罩在杨林渡上方,虞候乘着唯一一艘未上前线的舰船,从和州城驶出,准备绕到水师背后,悄悄给他们补充辎重。
这一夜平静得有些过分,安军的火器不可小觑,夜晚对垒,燕军讨不到便宜,谷截有为索性摸黑办大事,以备明晨再战。
第二日天刚破晓,斥候站在高处瞭望,只见大军西侧平静无波的濡须水中,竟凭空出现了几百艘簇新的舰船,它们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濡须水的尽头是另一个渡口——濡须口,由此向南,也可以横渡长江。斥候后背冷汗直流,慌慌张张地飞奔出去,连滚带爬地到了沈终夜面前,
“沈统制,大事不好了,燕、燕军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数百艘战船,就、就在濡须水上。”
沈终夜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说,“通知白洵直,把所有舰船堵在濡须口外,务必阻止燕军渡江。燕军擅长接舷战,让水军用利斧砍断敌方的绳索,阻止两军接弦,如果敌船距离太近,就先放拍竿。现在是深秋,风向对我们有利,可以火攻。”
沈终夜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些舰船不是几日间可以平地而起的,恐怕自南侵伊始就在北方营造,直到昨夜,才经由水道运抵前线。
陆上的燕军也没闲着,他们倾巢而出,大举前压,打了安军一个措手不及,安军只能且战且退,最后退无可退,只好背靠裕溪河而战。
这时沈终夜从中军一路来到阵前,亲自上阵是个很冒险的决策,可局势不由人,拖住才有胜机。他不是白洵直那样万里挑一的好手,能出人头地全凭谋算过人,以及随时能豁出命去的孤勇。
茫茫沙场,芸芸众生,不是谁都能为了赢押上一切的。
他心狠手稳,运刀疾如雷电,刀刀都向敌人要害处劈刺,行招之险,无不让人为之捏一把汗,偏又总能以毫厘之差逃过一劫。锋刃所及之处鲜血奔涌而出,宛如红花旋绽。他上阵杀敌就是誓与将士们同进退,许多士卒受到鼓舞,也都奋力在阵中拼杀。一时之间,安军士气大振,竟将战线硬生生回推了数十米。
另一边,燕国副帅仆散苏勒带着大部分战船齐齐涌向濡须口东角,试图用更密集的船只冲破安军的防守。重压之下,白洵直只好选择火攻。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火球、火药、火兵、震天雷被投入敌军的舰船之中,江面上一时烟雾弥漫,烈焰冲天。无情的火舌很快吞没了一些燕军外围的小型战船。
然而敌军也是有备而来,前沿起火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将楼船极速后撤,避免了主舰的损毁。
之后燕军又搞了几轮佯攻,都是打一打,退一退,一来一回,安军没能击沉主舰,反而白白消耗了箭矢与弹药。到了晌午,眼前浩浩汤汤的敌船没少多少,安军的弹药却快要用尽了。
弹尽粮绝,近距离地接舷战又不失燕军的对手,适时遁走已成上策,可一旦让出濡须口,这么多天的努力就荒废殆尽了。
眼看燕军的平底沙船越来越近,接舷战一触即发,白洵直只能咬牙道,“弟兄们,接舷战我们能赢,跟他们拼了!”
另一边的陆军也境况堪忧,由于人数悬殊,凭借士气建立的优势很快就被蚕食殆尽,安军又一次被推回了背水之地。
两军船体足够贴近之时,燕军战士们向安军船舷甩出钩拒,勾住敌船之后,他们通过跳板跃上敌船,开启了江上白刃战。
勇猛彪悍的燕军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猛烈的攻势之下,不少安军被打落水中。白洵直在几艘战舰之间来回冲杀,试图抵挡更多敌人,然而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小船被敌军夺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