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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6】/晋江文学城首发

长安第一酒楼,醉仙阁的雅间内,临窗半敞,檀香袅袅。

“吱呀”一声门响,坐在榻边的锦衣男人撩起眼皮,朝来人略一颔首:“探花郎可算来了。”

裴寂站在黄杨木屏风旁,神情晦杂。

来之前,他脑中闪过诸多猜测,包括崔铭寻仇、商人结交、甚至是公主府来人。

却万万没想到劫道之人,竟是当朝太子。

稍定心神,裴寂敛眸正襟,上前肃拜:“不才裴寂,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旭并未立刻叫起,只静静打量着眼前之人。

不得不说,的确俊美。

仪态举止也不错,丝毫没有乡野村夫的粗俗。

若非查过他的身世,知晓他生在偏远黔州村落,祖父和父亲也不过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单看这清贵气质和如玉外表,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悉心栽培的嫡系子弟。

李承旭虽瞧不上裴寂的家世,但看过裴寂的试卷文章,也折服于此人的文采、谋略与抱负。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裴寂这样年轻,没准日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

“殿下……”

太监在旁轻声提醒,李承旭方才回神。

再看裴寂那虽有些轻晃却依旧恭肃的仪态,他以拳抵唇,清咳一声:“免礼。”

裴寂躬身:“谢殿下。”

再直起身,肌骨僵硬,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李承旭也不由多看他一眼:“孤方才思忖朝中政务,一时分神,还望裴探花莫往心里去。”

裴寂垂首:“某不敢。”

李承旭:“这醉仙阁的梅花三清茶乃是长安一绝,不知裴探花可愿与孤一道品鉴?”

“殿下相邀,乃是裴某之幸,岂敢推辞。”

裴寂再次挹礼,方才上前,坐在太子对面。

离得近了,对方那探究的视线也愈发明显。

裴寂心下隐有猜测,却未显露,只佯装观看太监倒茶。

待到二人伴着袅袅茶香,饮过一盏香茗,李承旭忽然开口:“裴探花可有字?”

裴寂微怔,长睫缓缓垂下:“回殿下,裴某字无思。”

“无思?”

“是。某去岁及冠时,故里恩师所赐。”

“无思,无思……可是取自《周易·系辞传》,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裴寂眼波微动,朝对座太子拱手:“殿下英明。”

“这算什么英明。”

李承旭笑了:“寂本就通寂静澄明之意,无思,则是不妄不执,心静自明。给你赐字的尊长,看来是个心境悠远的超脱之人。”

裴寂:“殿下敏锐,恩师确为方外之人。”

李承旭:“哦?不知是道门居士,还是佛门中人?”

裴寂:“恩师从道,法号云鹤子。”

李承旭颔首:“原来如此。”

因着黔州山高地远,又距长安城千里之外,李承旭如今只大概打听到裴寂是何方人士、家中住址、人口几许、过往求学经历等。

更多细节,还得派去黔州的暗探回来禀报。

不过这会儿面对面坐着,李承旭也有意无意出言试探。

只这裴寂提及求学、科考等事,并不遮掩。倘若涉及私事,则语焉不详地打马虎眼。

一来二去,滴水不漏。

李承旭心下也不禁冷笑,瞧着斯文白净,没想到却是只深藏不露的狐狸。

待到两盏梅花清茶入腹,李承旭也懒得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昨日宴上无思也见到孤的妹妹了,你觉着如何?”

裴寂执杯的手一顿。

世人都说太子仁德,尊贤爱才,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更是他们这些士子所期盼的明主。

未曾想堂堂储君,也免不过私情,竟要替他那荒淫好色的妹妹强夺良民?

握着茶盏的长指攥紧,裴寂沉沉吐了一口气,方才抬眼,面容肃正:“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裴某一介书生,怎敢窥视尊颜。”

言下之意,没看见。

李承旭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懂。

自古文人最重风骨,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自家妹妹风流名声在外,除了那等有意攀龙附凤的卑劣小人,但凡有些志向、凭真才实学入仕的读书人,大都对“权贵”避之不及,遑论和一位艳名在外的公主扯上关系。

李承旭能理解裴寂的想法,但同时,永宁是他的亲妹妹——

犹记得母后去世时,于病榻紧握他的手,交代了三件事:“孝敬父皇,照顾妹妹,当个贤明仁德、百姓赞誉的太子。”

他怎能辜负母亲的叮嘱。

就在李承旭打算屏退众人,与裴寂好好解释一下自己妹妹并非外界传言那般风流,门外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福旺,真的是你啊!”

“我在楼下瞧见一辆马车像东宫的,还以为眼花了,没想到真是阿兄出来了。”

“我阿兄现下在里面吗?”

“哎哟祖宗,殿下正在见客呢不方便……”

话没说完,门就从外推开。

“阿兄——”

脆生生的嗓音在静谧雅间里无比清晰。

李承旭眼皮一跳。

再看对座一袭青衫的年轻郎君,果见其面色紧绷,隐隐泛黑。

“阿兄,真的是你啊。”

永宁向来气不过夜,虽然昨日和阿兄不欢而散,但亲兄妹哪有隔夜仇,这会儿又笑嘻嘻过来打招呼:“你今儿个怎么出宫……啊!”

待看清屏风后另一道清隽身影,永宁霎时惊在原地。

是她太想拥有,以至于生出幻觉了么?

她抬起两只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定睛再看,那道淡青身影已然起身,朝她而立。

乌发木簪,青衫飘逸,面白如玉,除了她心心念念的探花郎裴寂,还能是谁?

“裴…裴寂,是你吗?”

永宁怔怔开口,不知为何有些小紧张。

裴寂这会儿躲也是躲不过了,只得正色敛眸,躬身挹礼:“裴寂拜见永宁殿下。”

“真的是你!”

永宁激动了:“没想到你不但长得好看,声音也沉金冷玉般,如此悦耳动听。”

熟悉小公主的人都知道,公主有个一见到中意的美人儿就猛猛夸的毛病。

可裴寂不熟悉。

他见永宁公主甫一进门,夸完他的脸又夸他的声音,心头并无欣喜,反而觉得一阵背寒。

但凡知晓一些礼数的女子,都不会做出此等孟浪之举。

可永宁公主作为本朝最尊贵的女子,对一个才有一面之缘的外男都这般轻佻,背地里还不知如何荒唐——

此等人物,断不可交。

“咳,永宁。”

完全被自家妹妹无视的李承旭咳了一声,而后板着面孔道:“你怎么在这?”

“我来醉仙楼买樱桃饆饠呀,宫外卖饆饠的铺子,就属他家做得最好了。”

永宁的视线终于从裴寂身上挪开,提步走向榻边:“不过阿兄你也太不厚道了,偷偷约裴寂喝茶,竟然不告诉我。哼,白当你妹妹了。”

李承旭:“……”

他来试口风的,怎么告诉她。

再说了,她没看见这裴寂都快被她吓跑了?

“裴寂,你别站着呀。

永宁自顾自在榻边坐下,又朝着一侧肃立的青衫郎君笑盈盈招了招手:“我出门买个饆饠都能与你遇上,可见你我十分有缘。你快坐下,我阿兄请你喝茶,那我请你吃饭。”

说着,她便给裴寂介绍起这醉仙楼的招牌菜。

只是才说第一道醉仙葫芦鸡,便见裴寂再次拜道:“公主美意,某心领了。只是某的书童还在病中,就等着某买药回去,还请公主见谅,容某先行告退。”

永宁微怔:“病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裴寂眉心微不可察皱了下。

这般明显的离席推辞,她是真不懂,还是执意纠缠?

稍作沉吟,他道:“许是换季,天气多变,起了高热。”

“啊!发热了,那的确不容小觑了。”

永宁两道好看的黛眉也拧了起来:“我幼时也发过一次高热,烧了三天三夜,险些要烧成个傻子呢。好在我有上天保佑,又有御医们精心照料,方才化险为夷。对了,你那书童年岁几何,病了多久,可看过大夫?若还没看,我叫我府上的御医随你去一趟。”

她这是示好?

还是……试探?

裴寂凝眸,试图从眼前少女的脸上寻到一丝伪诈,可对方的眸光是那样明亮灿烂。

裴寂从不知一个小娘子的眼睛能亮成这样。

干净澄澈,仿若稚童。

可一个钟情声色犬马、整日出入勾栏瓦舍的女子,岂是天真良善之辈?

裴寂啊裴寂,枉你读书入世多年,怎的也被女子的外表所蛊惑?

须知越漂亮的女子,越会骗人。

“某再次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家中书童身份低微,不敢劳烦御医。还请太子与公主开恩,容某先行买药归家,某感激不尽。”

“唉,行吧。”

永宁难掩惋惜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请你吃饭,与你好好聊聊的。可病者身体要紧,你且去忙吧。”

竟真的这般轻易放人了?

裴寂眸光轻晃,却也不再停留,再度叩拜一番,便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颀长身影消失在门扉外,永宁仍觉可惜:“好不容易碰上了,怎就这般不凑巧呢……”

对座的太子:“……”

有时他真的很怀疑妹妹是不是亲生的。

不然一母所出,她怎能迟钝至此!

“阿兄,你干嘛板着一张脸?谁惹你了?”

永宁拧眉:“还是说,你还在为昨天吵不过我的事生气?”

李承旭眼皮轻抽:“你当我与你一般小孩脾气?”

永宁:“你才小孩脾气呢,我都及笄了好吧!”

李承旭轻嗤一声。

永宁不服:“你别不知道你在心里阴阳怪气我!哼,你比我大几岁是了不起,比我读的书多也了不起,可那又怎么样呢?你我之间,嫂嫂还是最喜欢我,不喜欢你!”

打蛇打七寸,而太子妃就是太子的软肋。

李承旭僵了脸色:“谁说阿音不喜欢孤?”

永宁骄傲得抬起了下巴:“嫂嫂亲口说的,她说整个皇室,她最愿与我待在一块儿,可不就是最喜欢我咯!”

李承旭:“……”

胸膛起伏了几息,到底还是压了下去。

罢了,何必与个好赖话都听不明白的糊涂蛋计较。

而且就算阿音不喜欢他李承旭,这裴寂也不喜欢她李嘉月。

五十步笑百步,她嘚瑟什么。

但这样伤人的话,他为兄长,也不会说出口,只一本正经看着她:“你就非嫁那个裴寂不可?”

“我不想嫁的,但阿耶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不挨骂的得到他。”

永宁耸肩,摊手:“还是说阿兄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李承旭:“……”

放弃吧孩子,放弃吧。

但或许像母后说的那样,他们李家人都一根筋,认定的人或事,就得犟到底。

既如此,也只能由她去了——

毕竟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而亲妹妹就只有这一个。

***

二月春寒,流感多发。

与裴寂一同进京赶考的小厮榆阳,的确病了,却未高热,只是风寒。

遂归家途中,裴寂真的买了两帖风冷止咳的药回去。

年仅十四的榆阳看到这药包,感动得泪眼汪汪:“郎君待奴才真好,只是以后还是不要破费了。长安的东西贵得很,如今您的任命还没下来,咱们先前的盘缠也不多了,过两日还要交租子,得省着些花才是。”

裴寂见不得人哭,尤其榆阳这么个半大小子,哭得实在难看。

“两副药而已,没几个钱。”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个钱袋,递给榆阳:“本月家用。”

榆阳接过那有些分量的钱袋子,惊愕:“这么多!郎君哪来的?”

裴寂:“偷的。”

榆阳:“啊!?”

“蠢,还真信。”

裴寂扯唇,又很快平了嘴角:“给人抄书得的报酬。”

榆阳立刻放心下来,只是视线落在自家郎君那骨节分明的手上,又不禁心疼。

自家郎君才华横溢,可惜家境贫寒。

虽说高中之后,也有不少人捧着沉甸甸的金饼来求探花墨宝。

但郎君一向谨慎,唯恐此举叫有心之人拿做把柄,回头告一个收受贿赂,那便得不偿失。

如今抄书赚取家用,都得隐去姓名,默默誊抄……

榆阳越想越是难受,再次抬头,泪花儿闪得更凶了:“郎君,吏部的任命到底何时才能下来啊?”

有了俸禄,他们的日子应当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吏部铨选向来没个准数,快的七天,慢的半年都有可能。”

余光瞥见小奴的眼泪都要淌下来,裴寂薄唇轻抿,添补一句:“但一甲前三,向来最快。我今日去座师府上探听到,状元桓望,待授从左拾遗,元熙兄也即将授崇文馆校书郎……”

“状元榜眼都已任命,下一个也应当轮到我了。”

“太好了!”

榆阳欢呼起来,曙光在即,这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了!

但叫主仆俩始料未及的是——

比吏部授官文书来得更早的,是御前总管杨九明带来的赐婚圣旨。

大家在看的话,欢迎多多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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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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