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岚镇笼罩在一层淡灰色的酸雾里，前世界的电线杆倒在路边，铁皮屋上挂着破烂的防辐射布。空气中漂浮着金属和腐蚀味，像某种迟滞的死亡气息。
白希霜咳了几声，看了看检测仪结果，说：“污染度不到D级，待几天没关系。只要服药，辐射不会致命。”
他顿了顿，看向镇子里形容枯槁的人，“不过，他们在这里长期生活，不服药的话，活不了太久。”
瑟琳走在最前面，拖着只剩半截的机械腿，步伐一瘸一拐，却分毫不肯让人扶。
先前她是重伤，不得不接受陆仁的帮助。如今还能走路，就绝不再表现脆弱。
陆仁注意到瑟琳刻意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脸。
瑟琳一边走一边说：“赤熔集群崇尚暴力，痴迷义体改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钱进行改造，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会打架，或是愿意打架。拳头不够硬的，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难民区。赤熔集群四周都是像这样的难民区。”
陆仁看着那些眼神麻木的镇民，不由得轻叹：“所以，还是中立派那边生活幸福一些。即使是外围难民区，好歹也有城墙的守护，有分配的营养剂，还没有辐射污染。”
瑟琳没有说话，但一声冷笑已代表一切。
镇子很萧条，房屋破败建筑老旧，但镇民不少。像瑟琳这样破破烂烂的改造人也随处可见，更多的是各种残疾的人。
他们呆滞地看着陆仁他们经过，眼里有对瑟琳的漠然，也有对陆仁这样四肢健全且身强体壮的羡慕。
瑟琳继续解释：“他们没有钱，通常会去小作坊进行改造。那些地方医疗条件并不完善，大部分人后续都会因为感染或是排斥反应，而不得不舍弃掉义肢。即使幸运能够保留义肢，也会因为质量太差，没办法长时间持有。到最后，跟残疾也差不了多少。”
陆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些压抑。
白希霜靠近，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陆仁偏头：“？”
白希霜淡定：“怕你难受，安慰安慰你。”
陆仁耳尖微红，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勾什么小拇指。”
“十八岁的母胎单……”陆仁捂住白希霜的嘴。
瑟琳突然加快步伐。陆仁和白希霜停止打闹，立马跟上。虽然不太像是要逃跑的样子，但谨慎一点总没错。
前面突遇一个转角，瑟琳因为惯性没能站稳，扑倒在地。
陆仁正准备上前，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跑过来，甜甜喊道：“大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瑟琳索性把脸埋进土里，再抬头时，满脸尘土已经看不出容貌。
小女孩走近，瑟琳粗声粗气地骂道：“滚，我不认识你。”
小女孩愣在原地，眼里的泪珠打转，最后瘪着嘴转身跑开。
陆仁走过去扶起瑟琳。瑟琳并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直到在一处修理屋前停下。
修理屋门口，褪色的金属牌上刻着一行歪斜的字：“老霍义体维修。”
老霍正坐在柜台后，满脸皱纹，眼睛因长期接触金属粉尘而布满血丝。看到她，他拿着工具的手微微一顿，言语欣喜：“你回来了？”
“别误会，”瑟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只是修理。”
老霍点了点头，眼神沉了下去：“进来吧，能修的我尽量给你修。”
屋里狭窄昏暗，灯光一闪一闪。老霍调整了一下灯，光线瞬间变得亮堂。
瑟琳脱下破损的外骨骼，露出遍布接驳口的残缺身体。她靠在修理台上，自己抬起半截手臂：“先把这两条拆了。我不需要完全功能，只要能走，能拿武器。”
老霍一边准备工具，一边低声说：“这些年，你还好吗？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挺好。”瑟琳低下头，盯着自己残破的肢体，没有过多解释。
老霍看着她，语气很轻：“我们一直很感谢你当时救了我们。”
“那是为了清理一支抢占补给线的匪帮，不是为了你们。”瑟琳淡淡道，“你们要是死了，补给线就断了。”
她抬起头，望向陆仁和白希霜，声音更冷：“别想用你们的逻辑来解释我。”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跑进修理屋。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脸脏得看不清模样，双手紧紧抱着一罐干净的饮用水，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
“这是给你的。你那时候救了我妈。她说，谢谢你。”
瑟琳没有伸手，只是冷冷盯着那罐水：“我救她，是因为她挡了路。”
小男孩垂下头，声音微颤：“她还是说谢谢。”
“随你。”瑟琳移开目光，不再理会小男孩，转向还在挑挑拣拣的老霍，语气平淡，“不用最好的零件。我们很快就要进灰锯城，到时候再换新的。”
白希霜静静看着这一切，挑起一边眉说：“他们显然不这么想。”
陆仁语气里带着无奈：“你真是连敷衍的安慰都懒得给。”
“我不需要，也不想让他们误解。”瑟琳说，“同情是比辐射还毒的东西。”
老霍垂着眼藏住心疼，用工具缓缓拆下她残破的机械臂。金属和血肉的分界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味。瑟琳始终一声不吭，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修理结束时，老霍给瑟琳装上两只旧型号机械臂和一条勉强可用的左腿。瑟琳缓慢站起，试着弯了弯膝盖，接驳处发出一连串干涩的咔咔声。
“足够了，谢谢。这些给你，你拆下零件，还能卖个好价钱。”她拎起外骨骼残骸，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扔到一边，又把拆下来的肢体扔过去。
老霍只是点头，没有再多言语。
瑟琳显然没有在雾岚镇久待，或者叙旧的想法。简单修理完义肢，她便回到车上，坐进后座闭眼休息。
陆仁上车前回头看了看，有好几个人都围过来，站得远远的，似乎在目送瑟琳远去。
“看什么呢？”白希霜拉拉他的衣袖。
“没什么，就是感觉，她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样。”陆仁说，“她是不是经历很多，才选择背叛中立派。”
白希霜看着年轻单纯的陆仁，想忍住说教的冲动，但他不希望陆仁因此动摇。
他说：“很多事情确实不是非黑即白。但背叛就是背叛，不管发生过什么。再者，瑟琳带我们来这里，保不准就是故意拉我们的同情心下水。你还年轻，不要轻易被骗。”
陆仁点头：“你说得对。”
白希霜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人都是复杂的，思想也很容易被影响。一个人曾经做过某些事，不代表她以后也会做这样的事。同样，曾经没做过，也不代表以后不会做。但只要这个人能坚持原则，那么，至少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原则吗？真是个模糊的界限。
“喔，确实好复杂。”陆仁甩甩脑袋，上了车。
陆仁根据白希霜提供的路线，设置好去往灰锯城的导航，自动驾驶启动，车子缓缓驶入荒野。
他借着后视镜看到瑟琳侧着头，视线落在雾岚镇的方向，直到那片破败的屋顶渐渐远去。
他回过头，看见白希霜盯着自己。
白希霜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侧过脸不理他。
陆仁：“……？？？”
车厢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仪表盘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瑟琳忽然很轻地叹了声，脸转回来时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你们赶得巧，灰锯城最近新开了擂台赛，”她说，“冠军可以进入赤熔集群最顶尖的实验室，无限制使用三天。”
陆仁惊喜：“你的意思是，正好可以趁此升级我的战斗模块？”
“是，也不是。”瑟琳说，“你的战斗模块很强，但也很容易暴露。”
“暴露什么？”
她目光微微上移，盯着陆仁的额头：“你的战斗模块明显是赤熔集群五年前的数据，你一旦在擂台上全力出手，他们会立刻发现端倪。你不是赤熔集群登记过的改造人，会被抓起来，你将不再自由。”
陆仁心下一惊，不自觉看向白希霜。白希霜很轻微摇了摇头，示意陆仁不要紧张。
“我为什么会知道？”瑟琳自问自答，“我学习过那些数据，所以当时你出招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敢确定。”
“我以为是罗纳尔与赤熔集群暗渡陈仓，偷偷养的改造人。后来又以为是赤熔集群派来的另外的人，来接手我的任务。”
这跟陆仁和瑟琳对战时，瑟琳套他话的思路一样。
“直到我看到你的高智武器。”
白希霜淡淡道：“怎么说？”
瑟琳笑了，颇有些凄楚：“看来，罗纳尔上将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能。他竟然在人类身上实现了智能战机的改造。这是赤熔集群都没办法做到的事。除了星渊联邦，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做到。”
也许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连她也不过是赤熔集群的实验品。
如果罗纳尔早些告诉她这些，或许局面不会到达如此地步。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向前看。
瑟琳说出自己的推测，随后摇摇头，说：“不，即使是星渊联邦，也没办法做到。”
她看向陆仁，“你是世界上唯一一台，拥有自主意识的智能战斗型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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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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