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朗……洛朗!”阿廖沙生拉硬拽都无法使面前这个呆滞的男孩移动脚步分毫。洛朗仿佛一个被美杜莎变成石像的可怜人一样动弹不得,那仅剩的唯一一只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盛满了恐惧到极点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同样陷入惊恐的还有那个变态的老妇人。望远镜从她颤巍巍地枯瘦手指中滑落,在铺着柚木地板的舞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着火了夫人!快跑吧!”有个仆人从一边跑过,焦急地想把正在发出尖叫的身上燃着火的满身都是毛发的人拽过来给他扑火。
“你救他干什么?!他肯定会死!!”老伯爵夫人急躁地拿起椅子旁边的拐杖凶狠地敲打着这个可怜侍者的脑袋,“快来救我!!”
仆人听到这话,立刻放开那个发出惨叫的着火的人,跑上舞台努力把这个裹着黑色布料的老太太从椅子里抬起来。
阿廖沙收回自己嫌恶的眼神,他想去救那个可怜人,但是眼前陷入呆滞状态好友同样令人心焦。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这时耳边传来怒气冲冲的女声,阿廖沙转头一看,只见那人高马大的连体双胞胎姐妹已经抱起来她们那个没手没脚的丈夫,正要向外奔跑,“还不赶紧逃命?”
“他动不了了!”阿廖沙使上了吃奶的劲,整个身子与地面几乎成了45°角,却依旧无法拉动洛朗分毫。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洛朗看起来也十分瘦弱,怎会如此难以拽动。
“上帝啊……”双胞胎中的一个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了过来,从后面一脚将洛朗从舞台上踹了下去,“别傻愣在这里!孩子!要想留着你这条可怜的小命就赶紧跑!”
洛朗在地面上翻滚一圈,瞬间回过神来,眼神也变得活络起来。
“阿廖沙!”他从地上爬起来喊道,向着阿廖沙的方向伸出双臂。
“洛朗!”阿廖沙急忙奔过来将他扶起来,“我们怎么帮他?他快不行了!”
洛朗顺着阿廖沙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个浑身毛发的人躺在地上,被一团熊熊烈火包裹着,还在发出痛苦但微弱的惨叫。他一定是刚刚离火源太近了,才不小心酿成这副模样。
“我们帮不了他了亲爱的。”洛朗看着阿廖沙焦急的眼神难过地说道,“他已经无法被救了。”
阿廖沙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洛朗不忍心让他再看这场面,弯腰将他抱起来,转身跟着双胞胎离去的方向朝着收藏馆门口跑去。
“你们在这儿!”走廊尽头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塔季扬娜已从高台上下来,从一片嘈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精致的发髻散开了,脸上有几抹烟熏火燎的痕迹,“我差点以为你们出不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洛朗抱着阿廖沙,急切地踮起脚尖看向出口方向。
“我不清楚。”塔季扬娜蹦起又落下,“但是如果再不出去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火海了。”
“说到这个火。”洛朗看向她,“你怎么想起来这个法子的?”
“你以为是我放的火?”塔季扬娜挑起眉毛看向洛朗,“我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她冷笑一声,“等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再告诉你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逃命。”
“那好,阿廖沙,帮我们好好看看!”洛朗说着便直接双手托着阿廖沙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廖沙听话地伸长脖子看着:“……是老伯爵夫人!”他低头给洛朗和塔季扬娜大声回复道,“她拄着拐杖和几个下人就在走廊尽头堵着!”
身后收藏馆里燃烧的植物冒出来的浓烟已经顺着走廊涌了过来。每个人都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热浪也一层一层袭来,明明身处俄国最寒冷的冬天,此刻却热到皮肤都要融化成一滩泥泞。
“去他的(Putain)……”洛朗用法语暗骂一句,将阿廖沙放下夹在胳膊下面,“我往前挤,你紧跟在我后面,说什么都要挤出去,死也不要死在这种鬼地方。”他咬着牙对塔季扬娜说罢,抬手捂住阿廖沙的发顶,弯腰向人群冲进去。塔季扬娜立刻紧跟其后。
阿廖沙紧紧闭着双眼,他只感觉洛朗的胳膊像铁箍一样禁锢着他,在人群中横冲直闯。很多收藏品发出被撞痛的喊叫,但洛朗的脚步一刻不敢停歇,硬生生在拥挤的人群中闯出一条道路来到了收藏馆的门口。
“你们……”老伯爵夫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狼狈又凶狠的三个人,手指颤抖,“你们想干什么?”
“想出去!你个老巫婆!(Nous voulons partir ! Espèce de vieille sorcière !)”洛朗甚至懒得用俄语继续跟她对话,用法语咒骂着,上手将前来阻挡的仆从推搡到一边。
“你们不能走!”老伯爵夫人尖叫道,“你们在外面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外面到处都是革命分子!你们想落到布尔什维克人手里吗??!!只有在我这里你们才能活得幸福长久!!”
她这么一喊,反而使得后面一些收藏品停下了反抗,仿佛意识到她说的有道理似的。
老伯爵夫人见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更加志得意满起来,“只是一点火而已,很快就会被扑灭的。但是你们出了这个门,就会被冻死!这值得吗?”
其中一个仆人顺着老伯爵夫人的话,动作轻巧地将手伸向塔季扬娜。
“把你那脏手放远点!”塔季扬娜嫌恶地一把拍开那仆从的手,“听着,芭芭雅嘎。”她向前一步,伸手抓住老伯爵夫人的衣领,惹得旁边的仆从发出一声惊呼,刚想上前阻拦结果被洛朗一拳撂倒在地,“你现在,开门,把我们放出去,不然的话,我亲手把你送进火场里。”
老伯爵夫人哪见过这么泼辣刁钻的芭蕾舞明星。她愣了一瞬,洛朗立刻大吼:“按照她说的做!”
她浑身一震,忙不迭伸手示意身后的仆人给他们仨开门。
门开了,滚滚浓烟迫不及待地顺着门缝溜了出去,紧接着刮进来的是刺骨冰凉如同刀刃一般的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瞬间让人清醒万分。
“快走。”塔季扬娜不敢含糊,伸手撑住大门回头冲洛朗和阿廖沙招呼道。
洛朗正欲弯腰将阿廖沙抱起来向外冲——“小心!”
阿廖沙大喊一声,一把扑向洛朗身后拿着绳子的仆从,双臂抱住她的双腿将他摔倒在地。
“多么耻辱啊!”这时站在后面的双胞胎姐妹大喊道,“你们竟然偷袭两个无辜的孩子?!”
老伯爵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她很明显万般不舍洛朗这种罕见的“畸形人”就这么轻易地从她的收藏馆里跑了出去,竟然和她的仆从联合一起假装同意放他离开又从后面偷袭。洛朗只感觉自己完好的脑袋那一侧的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他从小到大只和亚力山德拉姨婆家的小女儿安娜斯塔西娅互相玩闹似的打斗过,除此之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出手过,然而此刻他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挥起一拳,将骨瘦如柴的老伯爵夫人打到在地。
“你竟然打一个贵族!”收藏品里有人发出惊恐的感叹。
洛朗无意去管是谁在说自己,他伸手从地上捞起来和仆人扭打成一团的阿廖沙,他出离愤怒又感动得想落泪:这已经是阿廖沙第二次出手救他的命了。
“别再理会她们了……”他轻声说道,伸手将这个小小的身子搂紧在自己怀里,抱着他站起身来,看向还微缩在一起站在门廊里的收藏品们,“有人愿意走吗?”
洛朗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他冷眼看着这些贪恋片刻安乐的收藏品们,决定给他们提供最后的机会。
然而收藏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没有人挪动自己的身体。
洛朗叹了口气,抱着阿廖沙转身走向还在敞开着的门缝,塔季扬娜早就消失在风雪里了。
“等一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我们跟你们走!”
洛朗和阿廖沙转回身来,只见沃兹涅先斯卡娅双胞胎姐妹抱着米哈伊尔从人群前面走了出来。几人的眼神异常坚定:“我们决定了,跟你们一起离开。”
“……我先说好,”洛朗的声音极其认真,“我们并不是什么高级的马戏团,跟着我们只会吃苦。”
“在哪里不是呢?”米哈伊尔苦涩地笑了,“既然在哪里都是痛苦,不如就让我们夫妻三人有尊严地痛苦下去吧。”
米哈伊尔说着,却不敢直视洛朗怀中阿廖沙的双眼,他总感觉这孩子的眼神能够看穿他的灵魂。而他千疮百孔的灵魂已经无法再承载纯洁的光辉了。
洛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看向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女士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沃兹涅先斯卡娅姐妹笑着摇摇头:“米沙在哪里,我们就会在哪里。我们夫妻不能分开。”
“那好。”洛朗转回身去,“那就跟我走,不要再回头了。”
米哈伊尔冲着娜斯佳和达莎露出欣喜的眼神,几人立刻迈开通向另一条生路的脚步,跟着洛朗踏进了暴风骤雪当中。
阿廖沙趴在洛朗的肩头上,看了门内最后一眼:走廊另一段的火光毫无减弱之势,浓烟几乎覆盖住整座建筑。那些没有选择离开的收藏品们围向倒在地上的老伯爵夫人,那个侏儒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伸手拉过收藏馆大门的门环,合紧了门缝,将他们永远的留在了大火里。
1.塔季扬娜提到的“芭芭雅嘎”(Baba Yaga):俄罗斯等斯拉夫民族童话及传说《吃人女巫巴巴雅嘎》中的女巫角色。芭芭雅嘎以专吃小孩而知名,被描绘为邪恶、神秘的老妇。她通常被描述为年迈、丑陋但拥有强**力的存在,住在森林深处一间由巨型鸡脚支撑的小木屋里。在故事中,芭芭雅嘎会提出难以达成的家务条件来考验迷路的小孩,失败者将被她吃掉,而成功者则可能获得魔法物品。
2.和洛朗打架玩过的安娜斯塔西娅:又是一则有意思的皇室传闻。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是俄罗斯帝国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与皇后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幼女,拥有“女大公”头衔。她与家人在1918年7月被布尔什维克秘密警察处决于叶卡捷琳堡。她自幼以顽皮活泼著称,常因恶作剧受罚。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曾探访伤兵以鼓舞士气。1917年皇室遭囚禁后,她将珠宝缝入衣物以躲避搜查。被转移至叶卡捷琳堡期间仍组织戏剧表演维持乐观。
在1918年沙皇一家被处决后,曾有谣言安娜斯塔西娅是唯一的幸存者流亡在欧洲。多位女性曾宣称是其本人,这种传闻甚至催生出经典动画电影《安娜斯塔西娅》。然而1991年及2007年发现的遗骸经DNA检测确认全员遇难,终结了其幸存传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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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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