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精神来!别把手给砸伤了!”弗拉基米尔对着呵欠连天的斯捷潘大吼道。
“我只睡了两个小时!”斯捷潘愤愤不平地回嘴。
列夫平静地把斯捷潘推到一边,从他的手里接过锤子和钉子。
今天大篷车车队抵达了一处尚未被布尔什维克占领的小镇,弗拉基米尔和亚当甚至还惊喜地发现这个小城里竟然还驻守着白军和一个伯爵。
伯爵!
多么可爱又珍贵的身份啊,就目前弗拉基米尔所知,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老爷们早就卷了珠宝钱财和克伦斯基一起逃亡法国了。大篷车已经沿着西伯利亚铁路不眠不休赶了将近一周的路,这个小镇简直就是天赐的福地。
这位名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沃尔孔斯基的伯爵,在这个小镇里是唯一的世袭贵族,县贵族联合会名誉主席,同时也是当地民防团的名誉团长。他们这个家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忠实仆人,伯爵曾经发誓自己宁愿死在布尔什维克枪下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半寸土地。
当这个仍然守着旧时代传统的马戏团出现在小镇上时,沃尔孔斯基伯爵如同看到了圣母降临一般。这个小镇已经被笼罩在红色恐惧下太久了,是时候该迎来一些娱乐了。
二话不说,弗拉基米尔便从伯爵那里得到了镇中心广场一块绝佳的场地来搭建马戏团的帐篷。这是这几个月来马戏团第一次开张,必须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弗拉基米尔本人都开始拿起钉子锤子将篷子支撑起来。
塔季扬娜和阿廖沙正坐在萨沙专用的化妆车厢里,任由这个已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贵妇模样的男人给他们描眉化妆。
“你最近应该多吃点肉了,”萨沙不满地咂咂嘴,厚厚的口红有些许沾到了牙齿上面,“你现在脸上的肉甚至都撑不起我给你设计的完美妆容。”
“如果你指的‘肉’是沃尔科夫在路上给我们打的野鸡野兔那种,那还是算了吧。”塔季扬娜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看着带着裂纹的镜子里自己苍白疲惫的美丽面容,“我只会吐出来更多。”
“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帝国剧院的天鹅了,我的宝贝。”萨沙抬起塔季扬娜的下颌,打量着自己的杰作,“你现在只是一个马戏团里的舞伶,你就算把自己吃成奥尔加的样子也不会有任何名誉上的损失的。”
阿廖沙在一旁抱着一个木雕的小兵人嘿嘿傻乐。
塔季扬娜悲伤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多么幸福。
“还有你,我的小鸽子。”萨沙转回身来看着阿廖沙,“你最近和那个怪物玩的太多了,脸跟个小花猫似的,身上也臭烘烘的。再这样下去我懒得再给你化妆了,你就这样脏兮兮地上场吧。”
“他不叫怪物,他叫洛朗。”阿廖沙蹩脚地学着洛朗的法国口音,“要是沃洛佳叔叔答应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他肯定没有现在这么臭。”
“上帝啊,千万不要。”塔季扬娜拿过化妆台上的手绢捂住鼻子,“他还是呆在那里吧,你天天跟他一起玩。身上的味道都跟他一样了,我现在都不愿意抱着你睡觉了。”
阿廖沙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他自己反正是一点都没闻出来到底有什么臭味,只不过是那些猛兽周围的味道罢了。不过塔季扬娜确实已经不愿意再抱着他睡觉了,他的身上也没有了她那种混着旧粉底、干玫瑰和马油的气味。
“还有,只有你知道他叫洛哈。”萨沙撇撇嘴说道,伸手抬起阿廖沙的下巴给他擦干净耳朵后面没注意到的一块污渍,“他也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上哪里知道他的名字,谁又能保证他跟你说的是他的真名吗?”
阿廖沙其实也很纳闷为什么洛朗不愿意跟除了他之外的马戏团里任何一个人说话,在他告诉马戏团里众人洛朗的真名后,亚当蹲在笼子外面尝试跟他交流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任何成果。只有阿廖沙在四下无人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时洛朗才会开口说话。但是能聊的也不多,目前为止,阿廖沙只知道洛朗今年15岁,他不是本地人,他是来投奔自己的远房姨婆的。
洛朗不愿意说自己为什么会受如此重的伤,阿廖沙也不问,他们就静静地隔着铁笼子靠在一起,看洛朗拿小刀雕刻一块木料。
这块木料最终变成了阿廖沙怀里的这个小兵人。
不管别人怎么看不起洛朗,阿廖沙还是很喜欢他的。喜欢他那仅存一只的绿眼睛,喜欢他低沉好听的法国嗓音,喜欢他灵巧的双手,也喜欢他和他能不费心思地聊到一起。毕竟他是整个马戏团最小的孩子,他只有8岁,而洛朗虽然15岁,但已经是和他年龄最接近的少年了。
“就算不是真名字又能怎样呢?”亚当这时走进了化妆车厢,他蹲在阿廖沙身边,从他怀里拿过那个小兵人,“他只是我们马戏团里的‘畸形人’而已,没有真实身份最好。”
亚当的手指细细地描摹过小兵人上面雕刻的精致纹路。那军装上装饰的华丽的肩章与缨穗,以及高筒靴和双峰帽,无一不在显示着这是一个小巧的拿破仑战争时期的贵族士兵。
他笑了笑,站起身,将小人摆在塔季扬娜的化妆台上。
塔季扬娜皱起眉头:“拿走,这么脏的东西我不要。”
阿廖沙一把夺过来:“它不脏!”他这次是真的对他的塔季娅有点生气了。
“好了好了,肯定不脏。”亚当打着圆场,补偿似的从背后变魔法般地拿出一束保存完好的干玫瑰花束,“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塔季扬娜疲惫的双眼忽然一亮:“玫瑰花?在这个地方!”
“还是保存完整的大马士革玫瑰。”亚当咧嘴笑道,“是我从伯爵的母亲那里求来的。她以前还住在圣彼得堡时欣赏过你的《吉赛尔》。”
“哦……”塔季扬娜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很快又亮了起来,“哦!亚当,我该怎么谢你呢……”
“不用说什么谢,亲爱的。”亚当很开心看到塔季扬娜焕发光彩的模样,单膝跪在塔季扬娜身边,“来,让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花冠吧,等一会你就可以直接戴在头上……”
萨沙对他们这一套兴致缺缺,在一旁收拾自己的化妆工具。阿廖沙见此刻没人注意他自己,便蹑手蹑脚地抱着小兵人溜出了车厢,顺着洛朗所在的方向跑去。
“洛朗!”他兴奋地跑向已经搭建出大致模样的马戏团帐篷后面,弗拉基米尔、奥尔加和彼得鲁什卡兄弟已经将猛兽们的笼子从车厢里卸了下来摆放在这里,以便开场表演后从后台登场。
关着洛朗的笼子被隐藏在一堆关着狗熊、老虎、狮子的笼子中间。洛朗可是所有贵族老爷们都没有目睹过的新奇玩意儿,弗拉基米尔为了不让他的面容提前被观赏到,还贴心地拿一个麻布口袋做了个面罩让他套在头上,只有眼睛那里挖了小洞,甚至连那个空空如也的眼窝都奢侈地拥有一个洞。
“阿廖沙。”洛朗听到了阿廖沙由远及近的声音,双手抓着铁笼栏杆,艰难地在笼子里直起身子。他才刚满15岁没几个月,还处于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无法时刻挺直腰板的笼子让他痛苦万分,“阿廖沙,我在这里!”
阿廖沙侧着身子挤进了这个由猛兽笼子组成的迷宫,来到洛朗的身边:“我来了。”他的脸蛋红扑扑的,浑身散发着塔季扬娜身上的脂粉味和萨沙的香水味,惹得旁边笼子里的狮子狠狠地哼哧了两下鼻子。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洛朗难得地笑着,伸出冰凉的手抓住了阿廖沙温暖的小手。
“怎么会呢,今晚是你第一次上场表演,我不能错过。”阿廖沙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咽了口口水,“……你紧张吗?”
“我?”洛朗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已经被人当作怪物观赏有一段时间了,你放心,我很擅长这个。”
阿廖沙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小手攥着洛朗的手指来回晃悠。
洛朗那完好无损的眼睛透过麻布口袋的粗糙小洞,在帐篷外面摇晃油灯的照射下,能看出阿廖沙脸上怏怏不乐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你只需要今晚好好休息,等我表演完来找我玩就行了。”
“我不能休息啊,我也要演出的。”阿廖沙抬起脸看着洛朗。
“你也要演出?”洛朗确实不知道阿廖沙在马戏团里的身份,他看着阿廖沙在马戏团里受宠的地位,原以为他会是弗拉基米尔或是亚当和哪个蒙古女人鬼混出来的私生子,被时刻带在身边而已,“你要表演什么呢?我的小阿廖沙?”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阿廖沙狡黠一笑,这是他的小心思。这些天来他特意没有在洛朗面前唱歌,他想要在表演的时候再让洛朗听到自己的歌喉,这一定会让他印象深刻。
“那我可就好好期待了。”洛朗麻布口袋下的面容露出笑意。
也许只有在遮罩下,他才敢这样肆意地笑。不戴面罩的话,他担心自己丑陋的面孔笑着的样子会吓坏面前的小天使。
“你原来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列夫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看到阿廖沙蹲在洛朗的笼子外面,立刻面露不快:“还不快回去准备?萨沙刚给你收拾干净别又给搞脏了。”
洛朗看到来人是列夫,眼睛里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默默地缩回了手,退到笼子最里面。
“我只是来……”阿廖沙刚想解释,结果被列夫一把拎起来扛在肩头上。
“来干什么都不行。”列夫大步向外走去,“你身上还有塔季扬娜小姐的玫瑰花露味道,不要把自己糟蹋成畜生的模样。”
阿廖沙努力地从列夫的肩膀上抬起头看向洛朗的笼子:“等着我!等着一会儿看我的演出!”
“洛哈”:萨沙称呼洛朗为“洛哈”是因为阿廖沙对于洛朗名字的法语发音太过蹩脚导致萨沙以为洛朗的名就该这么念。真正的发音是老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 玫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