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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银项链

洛朗一个人躺在稻草垫子上。看着车厢内壁上那盏左右摇晃的油灯灯光,细微的冷风从门板的缝隙里不住地灌进来。

马戏团已经在这个小镇表演了三天,每一场都座无虚席。甚至沃尔孔斯基伯爵的母亲——那位富有的老伯爵遗孀——每晚都会到场,穿戴着她那身复杂华丽的黑色礼服和银狐围巾,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包裹着皮草的干枯僵尸。

洛朗很不喜欢每晚表演时抬起头来都会被迫面对她直视的目光。那目光里面充满了猎奇和某种他无法形容的怪异。这远比丢失尊严还更让人浑身难受。

已经停了近一周的风雪在今晚又开始肆虐,马戏团被迫暂停表演一天。沃尔孔斯基伯爵趁着这个机会盛情邀请马戏团全员去他家在镇上的庄园里享用晚宴——当然不会包含洛朗在内。

然而洛朗并不在意这一点,比起被弗拉基米尔用铁链铐着手腕拴在桌椅边蹲着吃他丢过来的剩饭,和一群笼子里的猛兽待在温暖的车厢内更像是豪华套房级别的待遇。

此时他旁边的老虎已经在笼子里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发出“呼噜呼噜”的震天响的动静。

洛朗叹了口气,从稻草垫子底下摸出来一个雕刻了一半的小小的木头兵人。

阿廖沙很喜欢上一个他送的木雕小人儿,洛朗便打算再做一个兵人。只不过这次不再做拿破仑战争时期的法国士兵了。

他拿着木头小人呆了半晌,手心里的木料已经越来越像弗朗索瓦曾经的模样。

如果他还记得弗朗索瓦曾经的模样的话。

洛朗坐起身子,拿起那个已经很钝的刀片——这是奥尔加专门处理过的——慢慢地按照记忆里弗朗索瓦的模样继续雕刻。

“Frère Jacques, Frère Jacques. Dormez-vous? Dormez-vous?”(大意:雅克兄弟,雅克兄弟。您还在睡吗?您还在睡吗?)洛朗无意识地轻轻哼着。

弗朗索瓦当年就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一起慢慢地雕刻木头小人,如果旁边没有克劳德在故意唱着这首《雅克兄弟》捣乱打岔的话,估计自己会雕刻得更出色吧。

一滴眼泪从那只漂亮的绿眼睛里滴落,砸在了雕刻了一半的弗朗索瓦的脸上。可惜了,另外一个空洞的眼窝已经无法为克劳德流泪了。

洛朗用脏兮兮的破旧衣袖擦擦眼泪。

这是他在听闻自己的两个哥哥在大战中牺牲后第一次流泪。

他永远也无法忘掉他的父亲——那个骄傲了一辈子的阿尔芒·德·蒙特雷弗,拿到那封通知牺牲战士家属的电报时,跪在门槛上虚弱苍白的模样。

两个儿子,他最骄傲的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在这场席卷欧洲的战争里献上了年轻的生命。

阿尔芒曾天真地希望,大儿子弗朗索瓦上战场取得军功,二儿子克劳德继承家业振兴家族,尚年幼的小儿子洛朗什么都不用在乎,快活地过完一生就好。

但转眼间,弗朗索瓦就在第一次马恩河战役中尸骨无存:他当时正在一场冲锋前蜷缩在临时的散兵坑里。他甚至没听到炮弹飞来的声音,就在剧烈的冲击波和横飞的弹片中消失了踪迹。

他的死讯直接刺激到了克劳德不顾一切地参军上了战场,然而两年后,他也彻底葬送在了凡尔登战役中:谁都没有料到德国佬竟然会用毒气偷袭刚攻下敌军壕沟的他。他死得极其痛苦,连收尸者都不忍心将收殓后的尸体展示给阿尔芒看。

阿尔芒更是无法告诉自己那个出身德意志贵族的妻子这个噩耗,这场战争已经撕碎了她的心,她远远不需要更痛苦的折磨。

伊丽莎·冯·霍亨堡远属于德意志的黑森-达姆施塔特家系,这尊贵的血统让她在嫁到法国前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而她所有的苦难,全都在两个儿子身上补回来了。

她抓着洛朗的双肩疯狂摇晃:“你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全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哭?!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小魔鬼!你为什么不为你的哥哥们流一滴眼泪?!”

洛朗当时才13岁,他根本就无法理解母亲的歇斯底里。他只知道弗朗索瓦和克劳德被留在战场上回不来了。

伊丽莎狠狠甩了洛朗一个耳光,然后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一周后,洛朗便被她亲手送上了从巴黎开往勒阿弗尔的火车。

上帝已经带走了她的两个孩子,她绝对不允许最后一个也被祂亲手夺去。

现在回想起来,洛朗根本不敢想象伊丽莎在当时的战乱时分动用了多少阿尔芒这边以及娘家那边的关系,才给他打通了这样一条价格昂贵的避难路线:洛朗作为外交使团的一员,完全避开了战火纷飞的地中海和巴尔干半岛,从西海岸出发,乘坐英国皇家海军的舰船,穿越北海和大西洋,抵达俄国的阿尔汉格尔斯克港。

在那里,伊丽莎的远房姨妈、洛朗的远房姨婆——伊丽莎白·费奥多罗夫娜亲自来迎接他。

而他在坐上伊丽莎白姨婆的马车时,手里还紧紧攥着当年弗朗索瓦在克劳德的打岔下没有完成的小木雕。

如今这个小木雕,也已经葬身火海了。

洛朗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头痛欲裂,那些因为烧灼而留下的伤疤此刻如被火焰炙烤一般地疼。他不得不闭上眼,身体靠着铁笼,不停地深呼吸以保持头脑清醒。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他咬着牙低声念道,“已经过去了……已经都过去了……”

眼前的黑暗中仿佛混杂着枪声与惨叫,他感觉脑壳几乎要炸裂开来,身上仅剩的完好的皮肤也被寸寸剥离似的生疼。

“我还活着……”洛朗的头顶渗出汗水,“我会回家……”

他着了魔似的反复低语着,似乎将这两句话念叨成千上万遍,身上就不会痛了。

一只冰凉的小手贴上了他的脸颊:“你还好吗?”

洛朗猛地睁开眼,只见阿廖沙已经钻进了他的铁笼,趴在他身上紧张又关切地看着他。

自从奥尔加彻底确定洛朗不会对阿廖沙做出任何伤害性的举动并且不会偷偷逃跑后,她就把备用的钥匙给了阿廖沙,以便他可以没事儿过来打开铁笼子来找他的好朋友一起玩儿。而塔季扬娜也在最开始的反对后默许了这一行为,只是如果当天阿廖沙是在洛朗的铁笼子里度过的话,睡觉时她就不会允许阿廖沙睡她的床。

而此刻,阿廖沙已经拿着奥尔加的备用钥匙打开了笼子门,两只手捧着洛朗的脸颊。

洛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惊恐地低下/身子,伸手抱住阿廖沙小小的身体,把自己那颗像怪物一样的头颅靠在他的怀里:“上帝拯救我……”他闭上了眼睛,“感谢你……我得救了……”

阿廖沙不敢动弹。这是他第一次见洛朗濒临崩溃的模样。他甚至在舞台上抛弃尊严扮丑逗乐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而今晚却几乎像个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病患。

“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阿廖沙摸摸洛朗浓密的发顶,感谢老天,大火只是烧伤了他的一半面颊而没有毁掉头皮,他那重新长出来的金棕色头发真是让阿廖沙移不开眼睛。

“沃尔孔斯基伯爵把我们留在庄园里太久了,久到斯捷潘到最后都开始打瞌睡了。”阿廖沙说着,慢慢地换了个姿势,让两人都坐在稻草垫子上靠着铁笼,而不是继续坐在地板上。

洛朗的脑袋无力地搭在阿廖沙瘦小的肩膀上。他根本不在乎马戏团里的其他人今晚是怎么度过的,只有现在,他、阿廖沙,能互相感受到彼此,处于这个小小的空间一隅,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被上帝保佑了。

阿廖沙很担心洛朗的状况,但是如果出去告诉其他人的话,除了塔季扬娜、奥尔加和斯捷潘可能会有一点点在意之外,其他人更是毫不关心。尤其是弗拉基米尔,他今晚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团里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去帮忙把身形巨大的他搬运回他单独的车厢里。

阿廖沙低下头,从脖颈上摘下来第一次演出结束后弗拉基米尔给他的银项链。这条挂着十字架挂坠的项链很长,他戴上后几乎能垂到胃部那里。弗拉基米尔说这是老伯爵遗孀的礼物,他觉得这肯定是那个老妇人也戴不了的东西所以才会丢给他。

细细的银项链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洛朗只感觉脖颈上微微一凉,他费力地抬起眼皮,只见一条细长的项链同时挂在自己和阿廖沙的脖颈上。

“今晚应该是请不到医生来照顾你了,只能我来。”阿廖沙的黑眼睛紧紧盯着洛朗的绿眼睛,“可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能这样,给你祈祷。”

洛朗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你已经在拯救我了,我的小朋友。”他伸出手把阿廖沙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小孩就这样躺倒在稻草垫子上,银项链被夹在中间。

阿廖沙努力从一堆稻草里抬起脑袋来:“这条项链是沃尔孔斯基伯爵的妈妈送我的,今天晚上她拉着我和塔季娅聊了很多,还问起你来了,问我们把你藏哪儿了怎么不一起带过来。她甚至还邀请我们有空去她的收藏馆玩,伯爵说了,他妈妈是远近闻名的收藏家呢。”

“嗯,嗯……”洛朗才懒得管什么收藏不收藏的,这群贵族都是一个货色,估计是想把他们这群奇怪的人骗去什么沙龙,给他们涨涨面子出出风头罢了。

“你还难受吗?”阿廖沙看着洛朗依然紧皱的眉头,放不下心来。

洛朗努力睁开眼看着他:“除非你给我唱首歌听,我的好朋友,否则我是不会好起来了。”他用尽力气去给他开玩笑,因为他知道亚当为了保护阿廖沙的嗓子,除了排练时在他监督的情况下,其他时候一律禁止歌唱,“如果夜莺不能随时歌唱的话,那还能叫什么夜莺呢?”

没想到阿廖沙却皱起眉头:“我其实不喜欢被叫做‘夜莺’,总感觉我好像是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才唱歌的鸟似的。”

洛朗觉得有点好笑:“那么你想被叫做什么呢?”

阿廖沙笑嘻嘻地往洛朗火热的怀里钻了钻,企图暖一暖自己冰凉的身子:“以后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捏紧那枚已经被两人体温捂得温热的十字架,“你确定要我唱歌吗?可是我还没有和亚当一起开嗓子。”

“算了,我跟你开玩笑呢。”洛朗收紧拥抱阿廖沙的手臂,“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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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奥尔加来到车厢给猛兽们喂食时,只见铁笼子中的一堆稻草里,两个小孩正互相拥抱着睡得正熟。她摇了摇头,收拾东西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1.《雅克兄弟》是一首非常经典、简单的法国童谣,其旋律在全世界广为流传,在中国广为人知的《两只老虎》就是采用了它的旋律。

2.马恩河战役(1914年)和凡尔登战役(1916年)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里非常知名的发生在法国境内的惨烈战役。

3.洛朗的远房姨婆,即伊丽莎白·费奥多罗夫娜女大公。她是末代沙皇皇后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的亲姐姐,出生时是黑森-达姆施塔特的伊丽莎白公主,因为她的父亲是黑森和莱茵大公路德维希四世,母亲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女儿爱丽丝公主。因此,她的全名也常写作 伊丽莎白·冯·黑森-达姆施塔特。与洛朗的母亲同根同源(当然了,洛朗的母亲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她于1918年与罗曼诺夫家族其他成员一同在阿拉帕耶夫斯克被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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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银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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