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绮仍旧是被拖去了ins乐园的顶楼。毕竟唐润也和她算是知己知彼、棋逢对手，有的是办法让对方听话。
上了二楼，音浪的尾巴就已经甩到了景绮的脸上。像这种放松身心的夜店、酒吧通常会将声音开得很大，好像释放压力必须是狂烈的、暴动的、震耳欲聋的，用某一种压制性的声音彻底抹杀其它所有杂音。
景绮开小差，忽然想到那些蹦迪爱好者会戴Apple手表进场吗，他们岂不是隔一会儿就要收到温馨提示——“暴露在此音量中即使只是几分钟，也可能导致暂时性听力损失”。只是确实没听说过有人蹦迪蹦到耳聋的。
“喂！”唐润也叫了两声，才让景绮回神，“你这什么表情啊。不会那次之后你都没来过夜店吧。”
记忆立马翻涌上头，景绮想起了他口中的“那次”。
那是做唐润也助理的第一年。休息时间，几个人躺在并不舒服的老旧沙发上，对着略微脱皮的天花板胡言乱语。瞎扯来瞎扯去，就扯到了某个明星新开的夜店。
“你们什么时候带我去一次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
景绮说完，谢骄嘴角抽搐、唐润也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次都没有吗？”他们反复确认。这种震撼不亚于有上海人跟你说：“我从来都没有喝过咖啡。”
毕竟在这个过分成熟而喧闹的圈子里，玩咖是荣誉称号，而爱阅读、爱写作的乖乖女绝对算得上异类。
谢骄和唐润也很仗义，没几天就抽出时间带景绮勇闯夜店。景绮特地穿了显身材的挂脖连衣裙，上面有黑色和蓝色的印花。或许是因为她平时长袖长裤遮挡到位，又或许是因为裙子的颜色特别衬她，显得她身上的肌肤要比绝大多数人更通透粉白。
谢骄灵机一动，在包里翻出一只偏光的紫色口红。
景绮大退一步，连连摆手，谢骄却拿“介绍有钱人给她认识”为交换，誓要狠狠挖掘她身上那点“妖里妖气”的气质
“不会很奇怪吧。”不自在的景绮抿着嘴唇看向唐润也。
唐润也的狗嘴难得没有乱叫，只是歪着头，提点了一句：“记得防范咸猪手。”那时候他和谢骄还是男女朋友，感情培养期间，总不能化身左右护法全程陪着景绮吧。
身为电灯泡的景绮乖乖点头，只是没想到咸猪手来得那么快。
高分贝之中，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臀部。第一次搭上来的时候，景绮也就愣了几秒，也许三秒都不到，毕竟遇到这样的事情，大脑难免会产生一瞬间的空白，进而告诉自己是幻觉。
那么多人呢，就算这几年性骚扰的新闻报道得越来越多，但也不会这么容易掉落到自己头上吧。
那只肮脏的手第二次搭上来的时候，景绮就跟被泼了一杯不知道泡了多少蛇虫鼠蚁的药酒一般，醒悟得彻彻底底。
作为打工人，平时当牛做马本来就积攒了一堆怨恨，此刻遇到了光明正大教训恶人的契机，她毫不手软，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然后一边吼着“耍流氓，不要脸”一边一个飞踢重重地踹在人家的要害地方。她很惭愧那时候还没有养成良好的健身习惯，脂肪含量远远大于肌肉含量，因此并不能给“流氓”造成太大伤害。
等唐润也和谢骄听见声音过来的时候，对方的同行人已经拨通了110。第一次夜店之旅最终在派出所告结。
对方嚣张，在派出所门口还要警告景绮：“这事没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等着被人弄吧。”
“大哥，你活在21世纪吗！你不会以为我会害怕吧！你知道我发小在哪儿上班吗！刑警803！你知道人家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吗！扫黑除恶！刚才你们的身份证我都背下了，我不介意给警察提供新线索。”景绮果然背诵起对方的身份证。
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用在这种时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疯女人。谁沾你谁倒霉。”
“那你刚刚摸了两下，够你倒霉两辈子了。下下下辈子，好好做人哦。”
……
“不过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之后也没再进去过了。”不知为何，唐润也对这次麻烦的经历印象深刻。他甚至还记得景绮那晚嚣张得不可一世的表情——挑着下巴，扬起一边的眉尾。大概那才是真实的她，看不上任何人，肆意审判任何人。
景绮被冷风吹到了脖子，忍不住咳了两声：“怎么听起来还有点怀念呢？要不然你找个组去演个民警好了。民警小唐，接地气！”
“这种题材，你当是想演就能演的啊！”
“真想演？”景绮的语气里有一种“烂泥突然扶上墙”的难以置信感，让唐润也听得十分变扭。
“骗你干嘛啦！哪个男人年轻时候没做过当警察的梦啊！”
“那我帮你问问吧，苏姐上次倒是提到了一个警匪剧。”
“她呀，你留点心眼吧。”唐润也侧头看向景绮。他眯着眼睛，略显不爽地用手打散了头发。窗外银色霓虹灯变幻，正好都落在他的头发上。
光与影流转，明和暗相接。年纪带来的阅历和气质就在这么零点零几秒里漫了出来。
他不再天真，她亦然：“我知道啊，她一说话我就知道不是一路人。不过到哪儿不都这样，人人几副脸孔，各有各的算盘，算到了一起就是伙伴盟友，算不到一起就是把对方逼到山穷水尽也不会犹豫一秒。现在至少面上云淡风轻，过得去就行了。”
“说起来，你那个做刑警的发小现在在干嘛？”唐润也忽然扯开了话题。
景绮心思敏感，立马凑近他拷问：“怎么了，你是违法乱纪了？还是被违法乱纪了？”
“我就随便问问。”
“我警告你啊，你的文化和智商就不能算是很高很高的，你知道吧。就算被人做局、仙人跳，你千万不要想着你自己能解决。你得告诉浔哥，告诉你的小弟，找专业的律所、公关公司，一起想办法。这个圈子最忌讳的就是一些明星，仗着粉丝多就以为自己就算放屁都有人点赞，危机临头还坚持自己去写公关微博。一会儿错别字了，一会儿语句不通、乱用符号了，前言不搭后语，最可怕的是要加点流里流气的江湖用语，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精神小妹小伙。”
唐润也被念到呼吸都变急促：“大姐，你烦不烦啊。都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最好。我还等着你当影帝呢，不枉我给你当过初代助理！”
顶楼的VIP空间确实安静不少，就连气味都更优雅、恬淡。
景绮忽然觉得很讽刺，区区一幢建筑物，居然能粗暴地映射出整个社会结构。下里巴人的世界总是拥挤，不体面地吵吵又闹闹，热烈与痛快都存在不了太久，而金字塔的顶端永远阳春白雪。
另一边，唐润也已经和七八个人打完招呼，脚步最终停在程鹤鸣的身边。
程鹤鸣是今天的主角，他在去年底凭一部复仇爽剧翻红。短短两个月，邀约如同雪花一般降临，S级剧集、综艺、直播代言，甚至还有音乐节找上门，尽管程鹤鸣本人可以标准阐释“五音不全”，但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圈子就是这么爱“指鹿为马”。
“我就跟你说，都会好起来的嘛！”唐润也往程鹤鸣的胸口砸了一拳。
程鹤鸣感激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是一起出道的，最初的时候几个大男生共用一个经纪团队，说是经纪团队，其实大多数时候都靠自己去争上镜机会。没工作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打篮球、喝啤酒、吃烧烤、抱怨世道不公。即使后来各自签了新的经纪公司，感情却没有淡化。
程鹤鸣算是他们中第一个冒头的。他表情丰富，不需要台词就能演出心声，加上气质贴切、肯下功夫武训，愣是将一个光风霁月却堕入魔道、不断自我拼杀的连男三号都称不上的角色演得入骨三分。
当时，从小学生到老阿姨都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就连黄真芳都曾说过“要是他能做我女婿就好了”这种痴话。
然而，在他新剧上映前夕、在他快要集齐四大刊封面之时、在他得到第一个高奢代言之后，久违的前女友带着襁褓里的孩子出现在微博，和营销号一唱一和，疯狂造势，一夜之间，他从正人君子变成抽烟酗酒、说人坏话、道貌岸然的**piao虫。
新剧于是推迟定档，四大刊直接没了音讯，品牌方甚至要求他赔付高额违约金。仿佛一场美梦醒来，再闭上眼，只有无尽的噩梦。
耗了大半年，程鹤鸣几乎是脱了半层皮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一次次开庭，一次次判决，但是愿意看大厦倾倒的人远远比愿意看高楼稳筑的人要多。他酒鬼、烟鬼的形象，以及那些chuang照、那些被篡改的聊天记录，比他最初红起来的角色更令人印象深刻。
圈内人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他走。
再然后，是前女友发来抑郁症的病例和自残的照片，说需要金钱医治，程鹤鸣硬气地没有给。于是一周以后，前女友花了高价托了一个同城闪送把孩子丢到了他活动的现场。
无论如何，孩子是他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法置之不理。
自此以后，身为奶爸的程鹤鸣就习惯了走下坡路，偶尔有活，也是在一些小成本剧集里演故意丑化的角色。靠唐润也等人的开导、帮衬，他才勉强没有转行。直到前两年，他接下一个深夜档的挑战综艺，卖力、卖笑地配合，吃了许多难以下咽的不算食物的怪东西，走过钢丝、跳过飞机，深夜探访废弃医院，还做了好几回极限爆炸试验，总而言之，制片方的一切要求都满足，收入才算稳定下来。
此刻他和唐润也几乎是并肩而立，一人握一只香槟酒杯，却高低错开，如同他们的气场，南辕北辙。明明相差不过半岁，程鹤鸣却更成熟、内敛，仿佛年长五岁有余。
这一次翻红，那些汹涌的人气并没有闯入他的身体。他没有膨胀成一个气球，也不会被再次放逐到天空然后爆炸。
“绮总，你要不要给我们涛哥一个角色啊！现在排队找我们涛哥的人可是很多的！”程鹤鸣本名程涛，唐润也喊惯了“涛哥”，这么多年都没有改。
“必须的。”景绮顺水推舟，立马应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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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Downtown 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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