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温热触碰的瞬间，陆枳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趴伏的单薄少年，怀疑人生，而钱桉抬起头，眼神无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你怎么，”陆枳在这“你”个半天，说不出什么，他本来想问钱桉是不是平时也这样对姚平他们，开口时又觉得问了没用，又闭上了嘴。
他说：“算了。你把这瓷片收拾了吧。”
钱桉茫然看了他一会，见他态度坚决，起身，低着头乖乖将瓷片打扫到一旁的簸箕里。
陆枳坐在椅子上喝茶，越喝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妈的，他觉得姚平这厮是不是存心派人来恶心他的。
“跟你家公子说，我不用你伺候，你回去吧。”等钱桉回来，他立马道。
刚说完，钱桉就再次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四肢并用地朝他的爬了过来。
陆枳这回有了准备，连忙将腿一缩，躲过同时冷声道：“你别再动，不然我要生气了。”
钱桉不动了，只是抬头看着他，秀气的眼睛满是惶恐，“公子，我是…哪里没做好吗？”
陆枳不说话，见钱桉这反应，猜想多半是姚平那几人说了类似“你若没完成任务，回来要你好看”之类的话语。
他这会真的有点烦那几个不良少年了，都修仙了，怎么还成天这么无聊：“他们这么欺负你，你师父呢？他不管吗？”
钱桉沉默，他再问了一遍，才摇了摇头，“我师父跟他的师父是同一个。”
陆枳这回不说话了，他连个要他的师父都没有，自然不会为钱桉出头，也不能留这么个人在这，他又坐了一会，烦躁道：“那你带我找姚平，我跟他说。”
钱桉再次摇了摇头，“姚公子已经离开了。”
陆枳愣了愣，没想到这几个纨绔竟然会早起，他有些好奇：“他们去做什么了？”
钱桉敛着眉看了他一眼，开口时语气古怪，“他们带着萧公子去了小北林。”
苍梧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小北林发生的斗殴视为自愿决斗，也就是说，没有人会为斗殴的结果负责。
姚平今天的兴致很高，想到临走时对钱桉说得话，就有些激动。他忍不住想象，当钱桉扑上去时，那个叫陆执的少年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这可是吴琳那家伙教了好久的宝贝，他舔了舔虎牙，觉得自己真的太够意思了。
姚平心情好，步伐轻快了许多。
李坞看了沉默跟在后头的萧璟和一眼，还是有些担心，走上前，“你确定吕师兄会来？”
他可记得，他们上次五个人围攻他一个人，都讨不得好。万一吕诚没来，他们反处于下风，就有苦没地方吃了。
姚平笑了笑，十分确定，“他会来的。”
吕家欠了姚家的人情。况且，这些年孟家得势，作为其附属的姚家也跟着沾光，他都把人叫到小北林来了，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听他这么说，李坞放心了，想到之前受得气今天就能还回去，不由得也加快步子。
没有人会觉得引灵境能打得过筑基境的对手，哪怕是不世出的天之骄子。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特意避着萧璟和。
萧璟和也不在乎，他只是在想，今天出门太早了，他怕将陆执醒了，他会不高兴便没敢敲门。可这会望着天上初升的太阳，他又想到陆执醒来后，应该会自己泡一壶茶，但一定不会吃早饭。
空腹吃茶对胃不好，他应该提前备好早餐放在窗边的，萧璟和有些懊恼。
不过他很快想到这次回去，就能跟陆执住在一起了，又开心了起来。
“姚平，今天怎么没看到钱桉？”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对这名字有点印象，上次陆执为这人出过头，萧璟和留了个神。
出声是也是江都弟子，姓刘，平日跟吴琳关系不错，所以对钱桉比较“关照”，今天见他不在，就有点好奇。
姚平沉浸在回去后和少年的交谈，他送了东西，自然能讨要回礼，他正思考着到时候要什么，随口道：“我将他送人了。”
刘姓弟子瞬间有些不高兴了，吴琳走前明明是将这小玩意送给他们几人共同处置，他还没玩够，姚平却一声不吭地把人送走了。
他又不能对姚平发怒，只能压着火气道，“送去哪了？”
姚平听他语气，也有点恼了：“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我让他去那个小可儿那伺候两天而已。”
刘姓弟子莫名其妙：“哪个小可儿？”
“就是那个莲花洲来得那个陆，陆什么来着？陆……”
“执”字刚刚落下，冰凉的手将他攥住，黑衣少年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你刚刚说什么？”
……
茶水凉了。
陆枳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钱桉想上前热茶，被他拒绝了，看起来有些无措。
“你说姚平找了个姓吕的师兄为他出气？”
钱桉点了点头，趁这当口抬头看他，黑白眼睛雪亮亮的。
陆枳受不得他这样，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凉了，越抿越不是滋味。
咳——
心里想着事，就很容易呛住，茶水溅到了他的衣襟，钱桉连忙上前想脱下来。
“不用。”
钱桉后退一步，神色懦懦。
陆枳见他这样，有些烦躁，又过了会，他下了决定，将茶水灌入口中，拢了拢沾湿外袍，朝屋外走去。
刚到门口，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袍，他转头，钱桉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视线。
“您要去找他吗？”
……
“弟子知道了。”宋清玉说完，便从广寒殿离开。
他面上仍是冷清的，光从神情完全看不出刚刚在殿里发生了什么，才走两步，有个人叫住了他。
“宋师兄？你刚刚从广寒殿出来？”
蓝色长袍的青年容貌俊朗，胸口上的蜈蚣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浅浅的光落在上面，好不神气。
宋清玉看到是唐伶，视线稍稍软化，点了点头。
因为曾经一起出过几次任务，唐伶算是在苍梧派和宋清玉说得上话的少数几人之一。
“掌门这次找你什么事？”唐伶有些好奇。
宋清玉视线淡淡，开口道：“师父叫我跟萧璟和说，明日到苍黎院住。”
唐伶愣住，苍黎院是齐长风的居所，据他所知，目前院里住着只有齐长风本人，宋清玉以及齐长风女儿齐玲。
这仨人有个共同点，都是七星盟齐家的，并且互有血缘关系。
他打量宋清玉，其表情还是淡淡的，似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平白多了来历不明的疑似弟弟，唐伶不认为宋清玉像表现这样不在乎，他识趣地不点明，而是问：“那你现在要去找他吗？”
宋清玉道：“现在，或者等会吧。”
“等会吗？”唐伶笑笑，“等会这位萧师弟可能就不是完整的了。”
宋清玉离开的脚步止住：“什么意思？”
唐伶道：“据我所知，姚平那伙人约了吕诚今早去行止峰的小北林一趟。”
“所以？”
“巧得是，有个今天在行止峰巡逻的浮白堂师弟，刚刚告诉我，他在小北林见到和姚平在一起的萧璟和。”
萧璟和拜入苍梧派时太高调，前几天又闹了几番冲突，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宋清玉停顿了一会：“差了一个境界，萧璟和不是吕诚的对手。”
唐伶微笑，不再多说。
宋清玉又恢复冷淡模样，身形挺拔，笔直如青松，他沉默了好一会：“唐伶，我正好这会有空，你带路吧。”
乔木高大，小北林阴森森的。
姚平唾了一口血沫在地上，就这个动作，腮帮子发疼，那里青了一块，高高肿起。
砰——
萧璟和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白净的面容沾上泥土，脏兮兮的。姚平看他这样，终于稍解了些气。妈的这个疯狗，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事吧？”李坞关心看他一眼，前面快到小北林那会，谁也没想到萧璟和突然发难，抓着姚平的头发都往地上惯。
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璟和已经释放出了寒气，他们一时靠近不得，若不是那会吕诚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姚平摇头冷笑，看着场中艰难起身的萧璟和，就在他快要爬起的时候，有人一脚踹在了少年的胸口。
感受到这里的目光，吕诚看了过来，整了整上卷的袖口，那里绣了只昂首挺胸的夜鹭。
“姚师弟？”吕诚停下动作，虽说来之前他就掂量好后果，但他知道这人是掌门新收的弟子，不想闹得太僵。
姚平是知道分寸的，可先前的狼狈烧光了他理智，他看着动弹不得的萧璟和，有种报复性的快感：“听到有人去伺候你哥哥，你很愤怒？”
萧璟和意识本来有些模糊了，听到他提到陆执，还是勉力睁开眼。他感到没来由的愤怒，他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听得懂姚平那个“伺候”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从来没将那种事和陆执联系在一起。
在芦花山庄，陆父在这事上很是无所谓，萧璟和记得曾经有人来问过陆执的婚配，陆父摆着手说：“孩子还小，不急，不急。”
这造成了他们在这方面相较同龄人的迟钝。
陆执好像对天生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至于他，常常连饭都吃不饱，更没有心思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再怎么迟钝，都是十五六岁的人，就算不特意留意，总会听到些相关的事迹。萧璟和有次被派到附近的翠花山庄拿东西时，听着那里的下人闲谈，翠花山庄的老爷收了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他记得当时那里的下人说：“那猴儿很是活儿很厉害，将老爷伺候得舒服极了。”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哄笑，其中有位壮汉十分不屑地骂了句：“死人妖。”
无论如何，在那些下人的描述中，被人“伺候”似乎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萧璟和还没有体会过那些人说得“舒服”，但他记得陆执第一次梦遗的情形。
那天清晨，他刚刚挑完水回来，就听到了陆执的惊叫。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放下扁担，匆匆忙忙赶到他的房间，一进去，就看见陆执坐在床铺上，皱着眉看着沾满黏腻的双手，脸色非常地不好看。
当然他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去的结果就是被心情不好的陆执迁怒，一个花瓶砸了过来，若不是他多得及时，非得脑门多一个洞。
不过这件事过后，那些人说得“快活”在他眼中就变成一件很不光彩，应该被鄙夷的事情。
姚平他们怎么敢让陆执接触这些，甚至派人去伺候……
想到这里，萧璟和握紧了拳头，感觉心里有股火在烧，烧得他浑身难受。
见他这个反应，姚平翘起了嘴角：“你对他倒是上心，可惜，他不喜欢你。”
“你闭嘴。”
姚平望着狼狈的萧璟和，心情转好，于是想起少年冷漠的模样，心头更是痒得不行，言语愈加轻浮：“萧璟和，你看看你这模样，就算有个好天资，得了掌门青睐，又能怎样？你既然喜欢他，不如将你哥哥托付给我，我定会好好疼爱他的。”
话音刚落，姚平突然感到股寒意，下一瞬，喉咙发紧，他睁勉勉力争着眼睛，只能对上一双幽黑的眼睛。
站在旁边的吕诚见到这一幕，想上前阻止，可空气布满了细小的冰霜，他没走两步，双腿就被冻在了原地。他尝试震开，却发现做不到。
吕诚心下骇然，引灵境居然能引出这种阵仗，这萧璟和他妈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坞等人也见到这一幕，想去帮忙，只是连吕诚一时都近不了身，他们没走两步，就行进不得。
姚平翻着白眼，脸庞憋成了紫色，眼见就要窒息，他们顾不得脸面，纷纷开始求饶：
“萧璟和，你在做什么？姚平要被你掐死了。”
“对啊，萧小兄弟，你有什么不满说出来，我们给你道歉。”
萧璟和像全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完全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姚平，手甚至有渐渐掐紧的趋势。
有人道：“你冷静些，你若把姚平掐死了，就算你不顾后果，陆执也会被牵连的！”
听到“陆执”二字，萧璟和似回了些神，眼睛茫然眨了眨，周围的冰霜缓了些，而吕诚趁着这个空当，上前将他手中的姚平救了出来。
萧璟和直挺挺立在原地，漆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
姚平咳了两声，在众人的搀扶下，缓过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提起腰间佩剑，朝着萧璟和的眼睛刺下去，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也许吕诚主意到了，也来得及阻止，但出于某种原因，默许了姚平的行为。
只是意料之中的破裂没发生，在剑尖即将戳到萧璟和眼球的时候，一只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鲜血从少年白皙的胳膊流下，陆枳嘶了一声，大骂：“姚平，你疯了吗？”
姚平怔怔地看着他，剑身染上了一片红色。
这声唤回了萧璟和的理智，他回过神，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年雪白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以及因为疼痛变得苍白的嘴唇。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下章眸薛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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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平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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