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斜，将官道旁的竹影拉得老长，如同一道道翠绿的屏障在风中摇曳。风里裹着几分秋末的凉意，卷起地上的竹叶，在三人脚边打着旋儿。薛镜丹与沈凌砚跟着小周往山神庙方向走去，阿黄阿黑时而跑在前头，时而落在后头，在竹林间穿梭，不时对着密密的竹丛轻吠两声。
小周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得密密麻麻的路线图，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泛黄的边缘，脚步匆匆却又难掩内心的忐忑。他每隔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两人，仿佛生怕这唯一的希望会突然落空。
"就是前面那片竹林了。"走到一处弯道，小周指着左边蜿蜒的小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马受惊后就是往这边跑的，我追上来时，它就停在前面那处弯道旁——您看，马背上的布袋被竹枝勾破了个口子，文书是单页叠放的，肯定是从这里颠散了，一张张飞出去的。"
沈凌砚率先走到弯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松软的泥土上还留着清晰的马蹄印，旁边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竹叶。他的目光在竹丛间逡巡，忽然定格在一处——竹叶间压着一张泛黄的宣纸，边角沾了泥渍，却依然能看清上面"青州府户籍"的字样。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纸页，轻声道："找到一张了，是文书的其中一页。"
薛镜丹应声上前，一阵微风掠过她的指尖，她下意识地凝神感知。近来她的神魂在慢慢恢复，连带对周遭事物的感知也比从前敏锐许多，总能比旁人先捕捉到些细微痕迹。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感知隐藏在"细致观察"的表象之下，顺着风势指了指前方："刚才的风往东南边吹，纸页轻薄，说不定飘去那边的竹林深处了。还有那处小溪，溪边的石头缝里或许卡着没被风吹走的纸页。"
她又望向百米外那条潺潺的小溪，语气自然得像随口判断："溪水边的芦苇丛是个容易积攒杂物的地方，要是有纸页飘过去，应该会落在那里。咱们分头找，能快些凑齐。"
小周听得眼睛一亮，只当是薛镜丹比自己心思细腻，半点没往别处想："您说得太对了！我昨天急得只在路边乱找，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他连忙点头，"那我去竹林深处仔细搜搜，沈公子再去弯道附近看看有没有遗漏的，薛姑娘您去溪边查探，这样正好！"
三人各自行动起来。小周很快在茂密的竹林中捡到两张完整的文书，纸页边缘虽有些卷曲，但上面的户籍登记信息都清晰可辨。沈凌砚则在弯道处的石缝里，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抠出了一张卷成筒状的纸页。展开后，官府鲜红的印章依然醒目，油墨在竹叶缝隙透下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薛镜丹独自走向那条小溪。溪水潺潺，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她站在溪边缓了缓，悄然铺开神魂感知——很快，一丝细微但清晰的气息顺着溪边芦苇丛的方向飘来。这是她神魂恢复后才有的特殊感应，能够察觉到常人难以感知的痕迹。
她缓步走向芦苇丛，佯装仔细查看着每个角落。在弯腰拨开芦苇时，她故意装作"偶然发现"，提高声音道："咦，这里好像压着东西。"
她小心地将那叠叠得整齐的纸页从芦苇深处取出来，展开最上面一张，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是户籍文书的首页！看来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找到主体了？"小周听到声音，快步跑过来，看到那叠熟悉的宣纸，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连忙接过，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折痕，眼眶瞬间红了："是这个！就是这个！薛姑娘，您也太会找了，要是我自己来，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沈凌砚也带着找到的几张纸页走过来，将它们与主体部分仔细比对："散落的纸页刚好能补上主体缺失的几页，虽有两张边角被水渍浸染了些，但关键信息都在。送回官府后，重新按顺序整理好，再补录一下缺失的小字，就能正常报送了。"他说着，帮小周把散落的纸页按页码排好，"你先把这些收进贴身的布袋里，别再用马驮了，咱们尽快回客栈。"
往回走的路上，小周把文书纸页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还小心翼翼地护着边缘，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要赶紧送回县衙""还要给娘煎药"。可刚走到客栈门口，他却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像被冷水浇过，渐渐淡了下去，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怎么了？"薛镜丹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前轻声问道。
小周攥紧了衣摆，声音有些低落："药铺的掌柜说，今天要是再不付清之前欠的二两银子，就不让我拿新的药了。我这月的俸禄要到月底才发，现在手里……手里根本凑不出钱。"他说着，头又垂了下去，方才找回文书的喜悦，瞬间被现实的困境冲得一干二净。
薛镜丹想起在青雾镇时林世安的类似遭遇，又看了看小周通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动："你先别急，我们身上还有些盘缠，能先帮你把欠款还上。只是这钱不是白给你的，等你发了俸禄，再还我们便是。"
沈凌砚也在一旁补充："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帮你跟药铺掌柜商量，往后你休息时去药铺帮忙整理药材、打扫卫生，用劳力抵部分药钱。这样既能减轻你的负担，也能让你娘一直有药吃。"
小周闻言，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对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二位恩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小周这辈子都不会忘！我一定好好当差、好好干活，尽快把钱还上，绝不让你们失望！"
三人随即去了李家镇的药铺，薛镜丹拿出盘缠帮小周付清了欠款，沈凌砚则跟药铺掌柜详细商定了"以劳换药"的约定——小周每月初一、十五休息时来药铺帮忙两个时辰，掌柜便在他抓药时减免一成药费。
走出药铺时，小周手里提着刚抓的药，怀里还揣着那叠文书纸页，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我现在就去县衙送文书，等忙完了就回家给娘煎药！"他对着两人再三道谢，才快步往县衙方向走去，背影里满是重新燃起的干劲，连脚步都比来时稳了许多。
薛镜丹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心里泛起一阵温软的涟漪——方才借着神魂恢复后增强的感知寻找文书，既帮上了忙，又没被人察觉异常，让她暗自松了口气。而且看着小周从焦灼到安心，她明显感觉到，连带着自己的神魂都像是被这份人间暖意所浸润，原本偶尔会有的沉滞感，都轻了不少。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近黄昏。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二位客官回来了？热水已经备好，晚膳是要在房里用，还是在大堂？"
"送到房里吧。"沈凌砚说着，看了眼薛镜丹，"薛姑娘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
薛镜丹确实感到些许疲惫。今日动用神魂感知寻找文书，虽然效果显著，但对刚刚恢复的神魂来说仍是不小的负担。她点点头："那明日再见。"
晚膳后，沈凌砚借口讨论明日行程，敲响了薛镜丹的房门。两人在窗边的小桌前坐下，桌上烛火摇曳，在薛镜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明日我们若是早些出发，晌午前应该能赶到下一个驿站。"沈凌砚说着，目光温和地落在薛镜丹身上，"说起来，薛姑娘今日在竹林、弯道和小溪边寻找文书时展现出的敏锐，实在令人惊叹。"
薛镜丹执起茶壶为他斟茶，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过是多留心观察罢了。倒是你，在石缝里找到的那张文书，若不是你眼尖，怕是要被雨水泡坏了。"
沈凌砚接过茶杯，沉吟片刻："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洞察力，想必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他的语气里没有试探，只有真诚的好奇，"若你愿意说，我很想多了解你一些；若是不便，也无妨。"
薛镜丹的目光微微闪动，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她与沈凌砚相识以来，早已将他视为挚友，此刻听到他这般体贴的问话，心中不禁泛起暖意。
薛镜丹的目光微微闪动，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她放下茶杯，直视着沈凌砚的眼睛，语气格外认真："沈凌砚，我确实有些事不便相告。但我希望你相信，无论我有什么样的过往，都绝不会伤害你。"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一路同行，你待我以诚，我必以诚相待。有些事不说，并非不信任，而是……我有必须守住的承诺。"
沈凌砚闻言展颜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好，我等你愿意说的那一天。"他举杯轻啜一口，"其实说不说都不打紧，在我心里，你就是薛镜丹，是我最信任的伙伴。"
这话说得真诚坦荡，让薛镜丹心头一热。她望着眼前这个一路同行、生死与共的挚友，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底的秘密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谢谢你，"她声音轻柔，"谢谢你这般理解。"
沈凌砚摇摇头："朋友之间，何须言谢。"他起身告辞，"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休息。"
走到门口，他回头笑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同行时我说过的话吗？无论前路如何，我们总是并肩而行的。"
薛镜丹也笑了："自然记得。"
房门轻轻合上，薛镜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渐亮的星子。沈凌砚的体贴让她既感动又愧疚。她是司律神女下凡历劫，她的真实身份确实不便透露，这并非是不信任，而是天规所限。
她想起这一路走来，沈凌砚始终以真心相待。在青雾镇遇险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在山神庙留宿时，他总会细心地将干燥的铺位让给她；就连今日寻找文书，他也完全信任她的判断，从不质疑。
这样的挚友，她却不得不有所隐瞒。
夜色渐深，薛镜丹推开窗户，任晚风拂面。九重天阙的影像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云雾缭绕的仙宫，清冷孤寂的司律殿，还有她执掌三百年的天规天律。作为被贬下凡历练的司律神女，她必须在人间学会有情执法，方能重返天庭，位列上仙。
这一路上，她的神魂逐渐恢复，对于执律之法也有了新的见解。待使命完成，她就必须离开这个让她体会到温暖的人间，离开这些让她牵挂的人。
她轻轻抬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浅金色的轨迹，感应着神魂逐渐恢复带来的力量。近来，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正在飞速愈合。按照现在的进度，最多不过一月光景，她就要功行圆满，重返天界。
一个月……在千年仙寿中不过弹指一瞬，可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显得格外珍贵。
"沈凌砚，"她望着窗外明月，轻声自语，"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会怪我今日的隐瞒？"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客栈的庭院里。薛镜丹想起今日在溪边寻找文书时，沈凌砚始终耐心地陪在她身边，不时为她拨开垂落的枝条。那样细致入微的关照，让她这个想来冷心冷情的仙子也不禁为之动容。
她忽然觉得，或许不必太过忧心。真正的友情，本就该有适当的距离和尊重。既然沈凌砚愿意给她这份理解，她也该相信这份情谊能够经得起考验。
吹熄烛火，薛镜丹在月光中浅浅一笑。既然注定要离开，那就在这有限的时光里，以薛镜丹的身份，好好珍惜这段难得的知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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