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溯时间之后，荼宁和茉琼时不时会发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感叹。总觉得人好像难定胜天，脑中的记忆碎片是预知的剧本，实际却又不按剧本走。
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按剧情发展，偶尔吧，也能对得上，这就很苦恼了。
可苦恼无用。不如啊……放宽心，往下走着看呗。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谁又知道的呢！
四月的晨光，泛着柔和的淡金色，透过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浅紫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带中细微的尘埃缓缓浮动。
荼宁早早就醒来了，赤着脚站在床边柔软的地毯上，透过落地窗，看向了小区里的景色。大朵大朵的白玉兰立在光秃的枝头，花瓣肥厚，在湛蓝如洗的天空背景下，像一盏盏不用点燃也透亮的骨瓷杯，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再远一点的几株晚樱，粉嫩的花苞也已鼓胀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一片云霞。
小区里垃圾桶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准时准点到来，又是很生活气的日常一天伊始。
她笑着垂了眸眼，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衣柜里色彩分明，手指毫不犹豫地滑向了暗色系那边，‘暗色系的衣服吧！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最好能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边想边拿着衣物摊在床上，选了其中一套先换上了，中间还跑到了客厅，嘟囔着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对着墙上的装饰镜左右看了看。“好好好，这样才对！”声音在口罩里显得有些闷。
话音刚落，卧室里传出了微信电话铃声，荼宁侧头看了一眼卧室方向，眼底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谁能打来电话啊！脚下迈开了步子，走进了卧室，接起了电话，是个视频通话。
“宁宁~你要去当间谍吗？”屏幕里茉琼的小脸笑开了花，眼角眉梢都带着打趣，“要不要加个墨镜啊？我推荐雷朋经典款！”
“少贫。”荼宁没好气地飞了个眼刀，手机往柔软的床垫上一扔，屏幕弹动了一下，“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嘛！我要去大厂了，怕被认出来！你也知道的，阿珵……他，观察力太敏锐了！”说着，把床上成套搭好的衣服利落地折了折，收进了床尾半开的小行李箱里。
“你太夸张了！被认出来又怎样？！赌一把，我觉得你这次躲不掉。”
“茉琼！快呸呸呸——敲敲木头！不许乌鸦嘴！”
“哈哈哈哈哈……”一长串的笑声里有不同的声音，另一个应该是巷权吧。
猜想还没被问出口，就听到了巷权的一句很欠揍的调侃，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凑到了话筒边，“阿宁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精准的补了一刀。
荼宁默默又翻了一个白眼，拉下了口罩，闷得很！“主要是，这节目，好死不死的，一下子三个顶流，两个当红，都认识我，太惹眼了也！本来雷总就……”话戛然而止，没说完的部分像一片阴云，短暂地笼罩了视频两端的气氛。
连屏幕那头的笑声都停滞了一瞬，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茉琼立刻感觉到了，连忙用轻快的语气打破，缓解了两分，“呸呸呸——木头也敲了哈~省得到时候你又怪到我头上。”镜头外也真的传来了“叩叩”两声敲木头的响动。
“好！我谢谢您嘞。”荼宁被茉琼的举动逗笑，小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弯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俣俣快收工了吧，你们赶紧去接他咯，我也该去公司了。”
“知道啦！我和阿琼姐这就出发，你照顾好自己呀，记得微信汇报‘前线’战况哟！”巷权抢着说完，通话便在茉琼“一切顺利”的祝福中切断了。
屋里一下安静了，静悄悄的。
荼宁弯腰拉上了行李箱的锁链，转身往卫生间洗漱去了。温热的水流滑过脸颊，她看着镜中那个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天去大厂，平台方安排了大巴前往北京各公司接人，外地公司的工作人员则另行安排。按照既定路线，星辰娱乐应该是最后一站。
所以，抵达公司后，荼宁与倪舒墨仍旧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日。
直到午后的阳光稍稍西斜，大巴抵达楼下的电话响起，两人才对视一眼，拖着行李箱匆匆下了楼。荼宁压低帽檐，与倪舒墨一前一后走上车，车上坐了不少人，多是年轻面孔，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或戴着耳机闭目养神。
“各位老师，咱们路程大概一小时，我简单和老师们说一下注意事项。座椅背后的小兜里有准备好的大厂地图，请各位展开，红色标注出来的区域，就是老师们的活动范围，而蓝色标注的区域，是练习生区域。如果没有特殊安排，请各位不要随意进入。每天的沟通时间固定在下午四点至五点，地点在3号会议室……”
说话的女生很年轻，没有多少阅历的样子，声音甜美有礼，但听在荼宁耳朵里，像是催眠曲一样，没两分钟就睡着了，脑袋靠着冰凉的车窗玻璃。
倪舒墨倒是仔仔细细听完了全部，甚至还记下了整个地图上各区的分布。
一小时而已，说快也快，伴随着一个不算太剧烈的急刹，行驶的大巴稳稳停在了大厂门口。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睡意还未完全散去的荼宁走在最后，摇摇晃晃的，要不是倪舒墨及时扶了一下荼宁的胳膊，估计荼宁这会儿就躺地上了。
倪舒墨抬眼看向了大厂内的建筑群，感觉氛围与之前开会时截然不同，好像空气中都弥漫着几分临近决赛的焦灼与肃杀。
“老师们，请往里走，顺着路标，到达第一栋楼，一、二两层是各位的工作区，宿舍在第二栋楼的一、二层，工位上有各自的工牌和宿舍钥匙，单人单间哈！另外，晚一点，差不多五点半，有一个会议，请务必准时出席。”众人沉默地跟着，一路往里走，行李箱轮子碾过光滑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到工作区的时候，荼宁已经完全清醒了。
地方很宽敞，布置简单实用，一排排工位整齐排列，每张桌子上都配备了电脑。工位中央最为显眼的，是数台巨大的返送监控设备屏幕，此刻正分屏显示着不同练习室内的实时画面，可以看到练习生们或挥汗如雨，或对着镜子调整动作。
“好的。”应声之后，众人就散开了。住在同一层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话多的社交达人已经开始交换名片，叽里呱啦；话少的就如同荼宁和倪舒墨，确认好位置和钥匙后，就直接拖着行李回房间整理了。
大厂安排的房间，都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室一卫，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条件算是很不错了。倪舒墨和荼宁的房间是对门，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很快回到了工位前，打开了监控屏幕——毕竟她们有五十多天没见到三个孩子了，心中满是牵挂。
“段星博瘦了好多……”倪舒墨快速地切换着镜头，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找到了段星博的身影。一个人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同一个舞蹈动作，背影看起来单薄而执拗。
“看着情绪好像也不太好啊。不过，他俩看着还挺好，嘻嘻哈哈的。”荼宁扫了一眼，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点开了另外一个视角，看到了在打闹的蔡连恩和赵一航，动作间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活泼，稍稍宽慰了一些。
“我去看看段星博！松子，剩下那俩交给你。”
“没问题。”倪舒墨对荼宁的提议很认可，直接就答应了，目光依旧关切地落在屏幕里那个孤独练习的身影上。
见练习生需要提交申请，一开始，说要第二天才行，结果，刚过半小时，就有工作人员来通知，说练习生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荼宁猜测，这背后想来是姜宇的意思吧。
而当三个少年被带到面前，荼宁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蔡连恩眼底深处一丝高强度竞争和期望压出的疲惫很显眼，赵一航那原本活泼跳脱的性格也沉静下来了一些，而段星博则一直低着头，碎发遮住了前额，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看不见脸上的神态。
都变了好多，荼宁浅浅叹了口气，抬眼示意了一下倪舒墨，让倪舒墨把蔡连恩和赵一航带走，她想单独和段星博聊聊，因为三人里，段星博的状态最差，她隐隐不安。
倪舒墨立即明了，拍了拍蔡连恩和赵一航的肩膀，带着他们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星博，你觉得观众为什么把你投进来？是因为同情吗？”荼宁挪了挪凳子，小轮子在地板上滑出轻微的声响，她轻声问了问面前还是垂着头的身影。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段星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然没有抬头。
“小小一个排名，就已经让曾经从不服输的你被打败了吗？还是说，你的舞蹈，你的进步都没有虚名来的重要？段星博，还记得吗？选你来这个节目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平静无波的语气，带着两分冷淡。
时间在电脑主机散热风扇的嗡鸣中缓缓流淌。
就在荼宁以为段星博不会回应时，一声极轻微的、带着哽咽的气音终于从少年喉间溢出，“……你说，别怕。”
段星博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盛满了倔强的泪水，明亮的眼睛布满血丝，一眨不眨地望着荼宁，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望见了远方的灯火。“你说……只要我对得起镜子里那个汗流浃背的自己……”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最终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不管最终名次如何，你……都会为我骄傲。”
“是，我说过，现在依然算数。”荼宁点点头，眼神温和而笃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抽出一张递到了段星博面前，“傻孩子，观众或许会因一时的故事而动容投票，但能让他们一直投下去的，永远是你站在舞台上时，那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芒。那不是同情，那是他们看到了你身上连你自己都还没完全相信的、耀眼夺目的可能性。”
看着段星博颤抖着手接过纸巾，“别怕。”荼宁并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把你的害怕、你的不甘，都化作舞蹈的力量。让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踩点，都替你说出你不敢说出口的话。只要你尽力了，只要你真的在进步——”字字清晰得如同宣誓，“我也好，你舒墨哥哥也好，还有星辰的所有人，都会为你骄傲。”
蓄积已久的泪水决堤而下，段星博用手背捂住眼睛，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般。寂静的工区内，一时间被少年的抽泣声和电脑风扇的嗡鸣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了一曲沉闷的乐章。
荼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起身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段星博面前的桌子上。纸杯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喝点水。眼睛哭肿了，明天上镜可不好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段星博闻言吸了吸鼻子，顺从地拿起水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似乎也抚平了一些心底的褶皱。“我……”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迷茫和挣扎，“我只是害怕，害怕辜负你们的期望，害怕辜负粉丝的投票，更害怕……辜负了那个拼了命才走到这里的自己。”
“我知道。但星博，你要记住，期望不该是枷锁，而应该是翅膀。我们，还有所有支持你的人，是希望看到你飞得更高，而不是被这份重量压得喘不过气，别忘了来这里的初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蔡连恩压低嗓音的抱怨，“……舒墨哥也太狠了，逮着问了我们俩快一小时，从声乐问到表情管理，口水都快说干了……”
话音未落，表情各异的蔡连恩和赵一航就推门而入了，蔡连恩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赵一航眼神飘忽，显然刚才也被“教育”得不轻，倪舒墨在最后走了进来，看向荼宁的眼底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笑意。
荼宁抬手掩了掩嘴角，遮住了嘴角泛起的笑意，她懂松子的一番操作，蔡连恩和赵一航状态是很不错的，严肃聊天或者柔声安慰都没什么太大作用，还不如像朋友一样问问他们封闭这段时间的经历，插科打诨，舒缓一下俩小孩的闷气，反而更能帮到他们。
“五点半的会议快开始了，阿宁姐，我们该过去了。”倪舒墨目光扫过三个少年，“你们也赶紧回练习室吧。记住，无论外界如何，专注自身。”
少年们乖乖应声，依次离开。段星博走在最后，离开前，回头看了荼宁一眼，那双刚刚还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重新燃起了微光。荼宁和倪舒墨看着三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安定了不少。
“段星博状态回来了？”倪舒墨一边整理着桌面，一边低声问。
“嗯，帮他找回了忘记带进大厂的东西。”
“什么东西？”
“镜子。”荼宁轻声吐出两字，然后将目光回落到了监控屏幕里空荡荡的练习室上，“能照见汗水和初心的那一面。”
倪舒墨听完，了然地笑了笑，“走吧，开会去。”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向外走，目光沉静而从容。荼宁也轻笑了一声，跟上了倪舒墨的脚步，一起往会议室去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大厂的建筑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清晰而肃穆。
两人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刚好五点半，压哨到的。长条会议桌的首位空着，两侧分别坐着节目总导演、几位副导以及平台方的副总姜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交谈声也显得低沉而克制。
“都到齐了，我们开始。”总导演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议室，“首先欢迎各位经纪公司的同仁入驻。决赛在即，有些流程和变动需要同步给大家。”朝着会议长桌的另一头招了招手，准备好的文件就被导演助理们迅速而安静地发放到了在场众人手中，“这是最新的决赛周流程。除了原定的公演和粉丝见面会，我们临时增加了一场‘导师合作舞台’，具体细节在这里。”
倪舒墨快速翻阅着文件，修长的手指划过纸张，眉头微蹙，如同切身感受了决赛前特有的紧张氛围。荼宁刚拿到文件，指尖还带着室外的微凉，翻开第一页，就感觉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坐在斜对面的姜宇直勾勾的视线，有些不适，努力压了压心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姜宇的招呼。
“另外，关于最终出道位的签约细则，这里有几点补充说明，请务必传达给各公司高层及其监护人……”总导演的话刚说到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发言。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侧身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抱歉各位，行程耽误，来晚了。”
来人穿着宽松柔软的淡蓝色卫衣，舒适的黑色休闲裤和一双纯白运动鞋，看起来清瘦又带着点慵懒，柔软的面料衬得眉眼也格外温和。蓬松的栗色碎发柔和地覆在眉上，鼻梁高挺，勾勒出清晰的侧颜线条，略带几分青春的学生气，肌肤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白皙，仿佛自带柔光，只一眼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事，没事，臧老师来得正好。”总导演语气热络，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刚说到决赛夜的流程，正好需要您这位总导师把关。”臧加兴的到来，让会议室里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明显活跃了一些，连旁边正襟危坐的姜宇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臧加兴含笑点头，从容地在总导演身旁的空位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关于导师合作舞台，我和几位导师讨论过一些想法……”言简意赅地提出了几个关于分组和选曲的建议，思路清晰，既考虑了节目效果和舞台表现力，也精准地兼顾了不同特点练习生的长处与发展空间，显示出他对每位学员的了解远不止于表面。
倪舒墨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荼宁说，“臧老师对练习生真是了如指掌。”
“嗯！他一直，都这样，很负责，很好……”越说声音越小，掌心微微出汗，眼皮狂跳。荼宁没想到会一上来就遇到臧加兴，幸好人多，能遮掩一下，暂时应该注意不到她，将帽檐又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椅子里。‘等下开完会，一定要赶紧走，绝对不可以被认出来！’
会议大概进行了两个小时，内容紧凑且简单，比星辰娱乐开会有效率多了。“最后，希望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共同确保决赛周的顺利进行。各位，未来一周，辛苦了。”总导演做了总结陈词。
一句落下，响起几声低语和收拾纸张的声音，人群开始移动，座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散会了。
荼宁暗暗松了口气，像是被赦免了一般，赶忙拉着倪舒墨的衣袖，趁人群涌向主门，悄悄从另外一扇侧门快速溜了出去，没有停留片刻。
文中谚语选自冯梦龙《警世通言·卷十七》~祝大家开心健康！[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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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十四）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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