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无功而返。
白费口舌。蹇仙来抛着手中的令牌，漫无目的地想，说服师尊相信自己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
讲到最后他都不免怀疑，自己难道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可前世的记忆如此清晰明了历历在目，那些分明都是真的。
回到屋里，蹇仙来双腿一蹬，怅然倒在塌上，抻直手臂胡乱摸索几下，琴宝登时乖巧地出现在掌心里。
“只有你最懂我，对吗？”他对手中憨态可掬的石兔道。
为勉励幼时的自己练琴，蹇寒山曾不辞辛劳地翻遍整个清都，终于找到一块被灵泉冲濯了几百年的破劫石，遂将其粗略雕刻成兔子模样，洋洋得意地送给他当琴宠。
琴宝颇有灵性，听到悦耳的琴音，就会从小小一只逐渐变大。
爹说它能长到普通兔子大小，但蹇仙来已经很多年不弹琴了，只是习惯有琴宝陪在身边，尤其在睡觉的时候。
谁承想，这块实心眼的破劫石最后竟还真的替自己挡了一劫。
蹇仙来闭上眼，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琴宝被魔头一剑击碎的场景。不，说碎都失之偏颇，那分明是直接化为齑粉了。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石兔。
“琴宝，这次我们要先下手为强，知道吗？”
只能靠自己了。如何阻止魔头将来危害苍生，得有缜密的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暂无头绪，他举起手中的五灵令牌，眯着眼看了半晌。玉质牌面上刻了个大大的“贰”字，背面则是象征着长青宗的木祥纹。
此令牌等级根据前不久宗门大比的结果来划分，依名次排行，一阶五十人，二阶两百人，三阶五百人，四阶一千人，五阶五千人。
这个“贰”表明，自己的排名在五十一至二百五之间。
平心而论，这绝对算不上差的，否则叫后面的修士怎么活？不过考虑到他那便宜师尊在宗内的威望与地位，二阶属实差了点意思。
平平无奇。蹇仙来眨了眨眼。
当今天下修行者，凡能称得上名门正派的，大都修习阳五行功法。
阳五行是仙家前辈总结出来的修炼方法，主相生，区别于主相克的阴五行，这种修炼方式稳扎稳打，不易杀戮成性、堕入心魔。
其所倡导的内容，归结起来，大抵可用一句八字口诀概括，即“五三为本，以次相生”。
五三为本，意思是修炼要遵循五境三阶的理念，循序渐进。求仙访道之路由五个大境界组成，每个境界又划分为三个阶段。
一重境是入门，阶段划分为灵虚、灵能和灵元。灵虚期修士的日常就是打坐加上养灵识，到灵能期可以学习御灵，灵元期开始修炼心境。
二重境是巩固，分为聚元、凝元、结元三个阶段。聚元期开始修习五行遁术，凝元期要达到熟练运用的程度，结元期可以开始辟谷。
步入三重境的修士已经完全辟谷，寿元也增至三百。到这一境界，心境的突破在修炼过程中变得尤为重要，已经没有了普遍适用的提升方法。修士依照实力划分为小天阶、中天阶、大天阶三个等级。
四重境的高人已然开辟出自己的法内天地，作为仙门百家隐世的太上长老，往往还会整合功法泽被后世。依照实力划分为小天穹、中天穹、大天穹三个等级。
五重境等同于飞升，世人对此知之甚少，不提也罢。
以次相生，意思是修炼要主次有别、相辅相成。
是以阳五行修士大抵如此：蓝宗主修幻影术，红宗主修奇袭术，绿宗主修愈生术，黄宗主修破阵术，褐宗主修镇灵术。
而根据五行相生原则，若想提升修炼速度，蓝宗宜辅修黄宗术法，红宗宜辅修绿宗术法，绿宗宜辅修蓝宗术法，黄宗宜辅修褐宗术法，褐宗宜辅修红宗术法。
二重境到三重境的突破是阳五行修士面临的第一道坎，不仅要在精进功法的同时兼顾辅修，还需要接受磨练以稳固心境。
于是在五大宗门的主导下，寻伴修入凡历练的传统应运而生。
各宗每隔十年组织一次宗门大比，不论年龄，所有修为达到二重境的弟子都有资格参与。之后将划分等级的五灵令牌分发下去，作为他们寻找伴修的参照和凭证。
没记错的话，今年负责主持此次五灵盛会的应该是赤焰宗。
届时五大宗门年轻一代的弟子云集赤京，先找伴修，而后休整个两三日，做足准备便可入凡了。
时间太仓促，加之又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办法在赤京动手而不惊动旁人。别到时候魔头安然无恙，自己反倒被当成失心疯给强制遣回宗门了。
蹇仙来闭着眼苦思冥想，忽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他倏然翻身坐起，如获至宝地端量着手中的五灵令牌。
试想想，若能和魔头朝夕相处，那还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吗？
就这么决定了——
他要做惜止戈的伴修！
.
碧海青天阁。
日近黄昏，弟子们大都在整顿行装以备翌日的出行，此处比平常冷寂许多，半天也不见三两人影。古树硕大无朋的冠盖遮挡住天光，砸下积云般的阴影。
时不时就有几个勤勉的抄书童子，抱着一沓书不知从何处蹿出，又“哒哒哒”地钻入角落的屏风后开始苦苦抄录。
蹇仙来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童子，咬着萤石灯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书架梯的最高处，整个人变成了绿豆大小的一粒。
“喂……”
他心惊胆战地候在下面，没敢出声，生怕把对方吓到反而摔着。等那小孩终于搂着书平安落地，才堪堪松了口气。
就像金灵宗的三七阁和赤焰宗的天一阁——长青宗的碧海青天阁与玄水宗的碧海潮生阁共享书库，除开不得外传的**秘籍，其他基本都能互通有无。
只是自己现在要找的是金灵宗内部消息，这里有没有收录还不得而知。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面对卷帙浩繁的藏书阁，蹇仙来果断走到中央的围栏边，摸出几枚灵石，将其投至巨树底部那气根虬结的聚宝台上。
“符树符树，我要找金灵宗的登云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要所有记载了高阶瞳术的书，兵器专著也要。”
片刻后，符树飘落三片叶子。蹇仙来隔空取来，低头观察那浮现出金芒的叶脉部分，朝脉络指明的方向迈开脚步。
.
“睡觉去咯！”
今日的抄录任务完毕，两名抄书童子手牵手，叫唤着，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像两只欢快的兔子。
途经上书阁与下书阁之间那层供人阅览参悟的静室时，他们蓦地发现，最外边的某处隔间竟然还亮着烛光。
两人顿时噤声，也不跑了，规矩地以安静得体的姿态溜过去，不忘好奇地往里打量一眼。
“哇哦。”
“怎么了？”
“我好像见到神仙了。”
“你别是抄书抄傻了！除了我们，这里不到处都是仙？”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哎，你说啊，快说！……”
.
根据《丽京登云册》记载，惜止戈是平阳七圣之一——“笑面虎”惜白藏的首徒，金灵宗天纵榜排行第三，乾坤榜排行第八十九。
“……”
蹇仙来看得眼皮狂跳，忍不住揉了揉右眼，春暖花开的时节愣是坐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么猛的吗？
天纵榜是宗门小辈同上，内外门弟子都有资格入榜，凭此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在同辈修士中的水平。
乾坤榜则是内门专属，且三代共登此榜，也就是说，除开那些隐世已久的长老辈人物，此榜几乎涵盖了一个宗门常态下的最高战力。
这样的排名，就算下黑手也很难成功吧？搞不好自己倒被人给反杀了，哈哈。
蹇仙来心都凉了半截，摇摇头苦涩地笑着，翻到后面呼吸才稍稍顺畅些。
风仪榜第七，桃花榜第……
第……？嗯？？
他手上动作愈快，唰唰唰，几十页过去，半道还不信邪地往回翻了翻，疑心自己眼拙看漏了。
什么鬼，第七百四十二？！
风仪榜第七，容貌定属上乘，实力又是不容小觑的同辈第三，在桃花榜上竟然能排到七百名开外？
这家伙得有多讨人嫌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桃花榜这种东西真有必要排到几百上千名吗？他总感觉，排名如此靠后的那撮修士，嗯、已经不是合不合人眼缘的问题了，而是纯纯招人厌。
原来如此啊！
蹇仙来斜倚在案边，支着额陷入沉思，刹那间想通了很多很多。
颜好实力强，本该是一代天骄的金灵宗弟子，却因某种或不可告人或妇孺皆知的缘由，落魄成狗都不理的万人嫌。
……于是才会弑师堕魔，坠入渊底与魔为伍，并在多年后成为魔族至尊，冲破须弥结界报复人间。
唉，你有这能耐，若没有行差踏错步入歧路，将来仙途合该一片光明啊。怎至于此呢？
继续翻过几页，后面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剩些哗众取宠的野榜。
至少蹇仙来觉得，惜止戈的穿衣品味如何、跟多少人有过情缘、破阵时的身姿有多帅……这些应该是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的。
他把登云册搁到一边，从身旁那摞书中翻出了《平阳风云志》。这是在登云册附近找到的，想来多少也跟金灵宗弟子有关，他就一并扫来了。
现在又得知魔头的师父正是平阳七圣之一，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找到了！惜止戈。
蹇仙来睁大眼睛，目光粘着在书卷那一列列端正的小楷上。
水行元年，辰乾冬月生。
水行岁巽，年十三。与同门师兄弟夜狩山君，遇伥鬼，其余人有去无回。
水行镇艮，年十五。与宗门师兄师姐入凡除妖，遇险，其余人有去无回。
水行辰坤，年十六。与七圣之一宇文昌前往郦歌平乱，其余人有去无回。
水行荧乾，年十七。不焚尸变红宗救急，与丽京弟子八十余人驰援乌越，其余人有去无回。
水行岁兑，年十八。虔来山丹市阴五行修士作乱，平阳诸峰弟子三十三人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统统有去无回……蹇仙来默默捂嘴，心中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好啊，原来是个天煞孤星！
难怪，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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