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妈妈。
穆莉的身体微微一颤。
好像在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里，她也曾有过一瞬类似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现今听起来仍矛盾至极，但她很清楚她在厌弃母亲的同时，却又深深渴望着她。或许只是出于某种自尊心作祟，她并没有说出口。
穆莉僵在原地，十分诧异盯着女儿泪汪汪的双眼，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坦诚表露自己的心声？
“你只要妈妈？”
穆莉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见女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后，又自顾喃喃了两遍。
“只要妈妈。”
只要妈妈。
穆莉一把抱紧女儿，眼泪倏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连成一条无止境的长线，仿若要将二十年前的眼泪一起补上。
“媛媛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妈妈不要丢下媛媛，好不好？”
穆莉犹豫了。
她来此是为了作别，而非带上一个麻烦。她不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也不想成为一位伟大的母亲。
“媛媛，妈妈答应你，以后常来看你……”
八岁的女儿已经能够听出她的委婉拒绝，牢牢抱紧她的脖颈，低低啜泣着：“真的不能带我一起走吗？”
穆莉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女儿已经松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倔强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那妈妈注意安全，我会一直想你的。”
穆莉擎在半空的手，一时间怎么都收不回来。
她虽然不喜欢她的女儿，但她自诩这些年也从没有亏欠过她什么，可一种无名的愧疚还是蔓延到四肢，将她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
穆莉有点挫败。
她身上明明流着属于那个女人的冰冷血液，可她现在为什么成为不了她？
她到底在心软什么……
心软于她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出了福利院，穆莉的目光仍落在身旁的女儿身上。是的，是她无用，一时的恻隐冲击，她还是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女儿浑然不觉穆莉心中的懊悔，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有节奏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妈妈，福利院的老师新教给我们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说是询问，女儿稚嫩的歌声已经在黑夜响起，婉转而空灵。
穆莉空洞的眼眸浮出一丝厌恶，她盯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只觉那是双恶魔之眼。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有一双长满荆棘的利爪将她拽入那片黑暗中，吮吸干净她的所有鲜血。
穆莉有些恍惚，也许她的恻隐之心并不是因为她的懦弱，而是因为那个同她流着一样血液的女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会了她不会的伪装。
或许她要比她更为狡猾，善于用柔弱的外表来欺骗她，就像她的父亲一样，把所有的温柔都展演在婚前，让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穆莉的胸腔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疼得厉害，她不受控制地尖锐喊道：“够了！别唱了！”
女儿显然被吓了一跳，先是浑身一哆嗦，然后手足无措抓着裙边，最后乖乖低头，自觉噤了声。夜风习习将白色裙边吹得鼓鼓，小小的身板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穆莉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
再怎么着，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同她有着类似命运的孩子。
穆莉慢慢女儿，然后试探性牵住她的手。
“往这边走。”语气严厉依旧，却没了之前的嫌恶。
女儿似乎也敏锐察觉出其中转变，将她的手越握越紧。小手软软，却热得像个火炉，尤其当童真的笑容重新浮在女儿唇角，穆莉的脸被烤得一片滚烫。
“妈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乖很乖。”
穆莉压根不信这些，她不信一切承诺，更何况一个小孩的承诺。但或许是脸颊上的滚烫迟迟未消的缘故，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女儿几乎雀跃想抱住她，但思考了几秒后，握着她的小手并没有松开。
她看着女儿极力压制的喜悦，脸似乎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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