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的高楼在疾驰中漂动,将余晖切割得支离破碎,断续打在庄明恙的发丝。庄明恙坐在霍晓燕的副座低头清这几天堆积的消息。
打着字,手臂忽然被拍了拍,霍晓燕指着窗外:“看。”
庄明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底刹那被染上一片霞光。没有成片的楼的遮挡,远处天际线一览无余,夕阳正沉入地平线,将半个天空都烧成了瑰丽的橘红色。在视野的尽头,立着一颗树,几乎要占据半边天,夕阳将繁密的叶染成绚烂的色彩,在高空中无风自动,就像是一片彩虹浪。
它就这样孤独地、静谧地伫立在路的尽头。
太美了,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壮观。庄明恙此刻又奇异地感受到了像做梦一样的幻觉。
“嗨呀,竟然只是傻愣着,不拿出手机拍个照?”霍晓燕调侃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人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吧?我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以为我不是在阴曹地府,是到仙境去了,哈哈哈。”
庄明恙只是怔怔地看着,霍晓燕的话在脑袋边绕了一圈飞走了。他轻声问:“这棵树叫什么?”
“一棵树哪有什么名字。”
“在人间花草尘埃都有名字,这棵树为什么没有?”
“这棵树年纪比我大了几万年,以前的人都没给它取名,我哪有资格。”霍晓燕打着方向盘道,“不过我私底下叫它许愿神树。”
“许愿神树……”庄明恙喃喃自语,又把视线重新落到远处。
很快驶到停车点,霍晓燕从后备箱搬出一个野餐垫,领着他朝神树的方向走去。
看来此行的目的地,霍晓燕说的“有情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站在近处看就更加壮观了,几百个人牵手围成一圈恐怕都无法合抱住这棵树,他把脑袋后仰成90度还是没能望到树的顶端。
神树一旁有一片小小的湖泊,倒映着天色和树顶流光。在这周围三三两两聚集着人,有的坐着聊天,有的牵着同行人绕着树和湖泊散步,有的跪在树下祷告。显得安逸而祥和。
霍晓燕找了个清净地,哗地铺开野餐垫,冲庄明恙招招手:“来这宝贝儿。”
庄明恙坐到她旁边,抱着腿仰头,头顶时不时有落叶飘下,落到地上,眨眼便像雨滴一样消散。
霍晓燕不知道从哪掏出两颗没如果,嘎嘣嘎嘣啃起来,想要给庄明恙一颗被他拒绝,便两个一起啃,一边和他解说:“这棵树,传说是地球上第一个死亡的人种下的,旁边是他感到孤独时掉下眼泪积成的湖泊,算是阴间很标志性的一个地方,为了保护这里的生态,附近方圆百里都是无人居住的。每个新鬼在差不多……三个月时间里吧,经常会来这里。”
庄明恙适时接话:“为什么?”
“这里漂亮吧?传闻这棵树的每一片树叶都是由死者的心声集成的,多一份想念和祝福,这棵树上就会长出一片有念力的叶子,带给人间所思念之人好运,多一份诅咒和恨意,就会倒霉一分。所以常有人来这里给牵挂的人祈福,算是留个念想。不过这也只是传说罢了,谁也不知道这棵树是不是真的有神力,无从考证。”霍晓燕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到草地上。
庄明恙伸手接住一片落到他面前的树叶,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片树叶便像泡泡一样扑哧消失了。
“那为什么是三个月?”
“阴间有个遗忘机制,随着在这里生活时间的推移,对于人间和在人间的留恋会逐渐淡化。有些人死后执念太深,会做出违反天道的事,地府的人为了减少麻烦,就搞了这玩意。我认识的人里边,久的一年,短的一周,就已经对人间的所有情感,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庄明恙的心脏“咚”一声。
忘记……
忘记?
他会忘记人间,忘记他的父母、姐姐、朋友,忘记他发生的无数快乐的事,忘记让他伤心掉眼泪的地方,忘记岑序?
而且一开始就是件无法避免的事?
霍晓燕看了眼他,道:“哎怎么摆出这么一副表情,这是地府对咱们的保护啊,谁也不想天天想着人间伤春悲秋吧。反正迟早都能见的,平白让自己多伤心几年有什么用?能改变任何事情吗?”
庄明恙又魂飞外太空了——他这次回来以后放空的时间太多,霍晓燕已经很习惯了,见他没有回答便专心吃着没如果欣赏美景,嘴里悠闲地哼起小曲。
过了会庄明恙也跟着侧躺下来,看着霍晓燕:“所以奶奶,你现在对人间完全没有留恋了吗?”
“是啊。”霍晓燕想了想,诚实道,“其实一开始就没多少。”
“我和你不同,我是个没有心的人,我只爱自己,什么老公孩子,成不了我的牵挂,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抛夫弃子离家出走了不是吗。”霍晓燕似乎想到了什么,嗤嗤笑了,“顶多就是某次中了□□彩,钱一下子没处花,到人间走了一遭,看看你们。”
庄明恙哑口无言,半晌道:“挺好的。”
如果他妈也是这样的性格就好了。庄明恙想,他妈肯定接受不了他的离开,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没过多久就和她在阴间碰上面了也说不定。
尽管如此,其实他还是希望不要这么早在这里碰见任何他想念的人。
庄明恙感到有些烦闷,起身道:“奶奶我去转转。”
霍晓燕懒懒“嗯”了一声,放任他走。
发光的树叶不断地落到他的肩头然后消散,庄明恙慢慢晃到了湖泊旁,蹲下来,看着水中的树影。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好巧。”
他转头,看见穿着黑色卫衣、两手插兜的辛午,依旧是那副苍白倦怠的模样,但庄明恙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不过可能是他穿了件很显年轻的卫衣的缘故。
庄明恙有些惊讶,立马站起身:“好巧,你怎么在这?”
辛午挑了挑眉,下巴点了点旁边:“和所有出现在这的人一样。”
又问了个傻问题。庄明恙挠挠鼻尖:“噢……给你的家人祈福吗?”
“给我的爱人。”
“啊。”庄明恙干巴巴道,他对于妥帖地安慰别人太不擅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抱歉,希望你和爱人早日团聚”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辛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了他两眼,轻轻地靠在湖边栏杆:“谁带你来的?那天叫你大孙子就冲过来亲你的女士吗?”
这是什么形容。庄明恙赧然点点头,“那是我奶奶,她带我来散心。”他转头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不工作的时候会来。”
“你死……不是,你来阴间多久了?”
“五年多吧。”
庄明恙愣了愣,难道遗忘机制在阴差的身上不管用吗?不对,他曾听社区里的人说过,现任的阴差没有一个是神授天职,都是通过应聘和考核进去的,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是普通人。
庄明恙犹豫再三,小心试探道:“你知道阴间的遗忘机制吗?”
“知道啊,可惜的是,那对我没什么用。”辛午轻笑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摇了摇,塞进自己嘴里,又摇了摇,问他,“要么?”
庄明恙缓慢地摇了摇头,第一次见辛午就觉得他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他很好奇,但是以他们的关系,问什么都冒犯,于是缄默不语。
辛午忽然扑哧笑出声:“有人说过你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吗?”
有,还不少,不过调侃他最多的还是……那个人。
庄明恙干脆捂住眼睛不让他看:“所以每次我从人间回来,你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不,那是因为我本身就有读心的能力。”辛午将嘴里的薄荷糖咬碎,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庄明恙猛地睁大眼睛,意识到对方可能在读自己的心,又连忙捂住眼睛。
“准确来说,是所有阴差都有在渡河者回来的五分钟内通过对视读取他在人间所为的能力。”辛午解释,“每天死亡的人这么多,我们哪有时间一个个陪着。忙的时候带完关键流程就跑去接下一个了,回来的时候看看你们有没有做什么违规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工作。”
难怪第一次见辛午的时候,感觉他身上有淡淡的死感,都是被工作摧残的。
想到那天自己懵懵懂懂的状态,庄明恙有些抱歉:“你接我那天也很忙吧,我还这么拖拖拉拉……”
“不,接你那天不忙。”辛午说,“但是包子铺快关门了,我没吃早饭。”
庄明恙:“……”
看见庄明恙噎住的表情,辛午又被逗笑了,“我不是给你也带了吗。”
“对哦,谢谢你。”
“不客气。”辛午看了看表,直起身:“天色暗了,我该回去了。”
“哦,好,那我也去找我奶奶了。”
辛午揉了揉头发,摆手离开:“下周见。”
他们在这里告了别,庄明恙回去找到霍晓燕时,见她大开大合躺在垫子上睡着了,发出震耳的鼾声。
夜晚天渐渐冷了,庄明恙不知道变成鬼还不会有感冒一说,还是把霍晓燕推醒了:“奶奶,太阳落山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嗯?你逛得这么快。”霍晓燕擦掉口水,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边喊着“小宝贝儿”把庄明恙拽了下来,在他额头和脸蛋重重地亲了几下,随后利落地起身卷起垫子。
庄明恙习以为常地擦擦脸,跟在她身后。
白昼落幕,天空染成一片深沉的宝蓝色。走回车位的路上庄明恙的口袋震了震,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是他关注的永无阁的公众号推送了一则消息。
“免费领!永无阁两千周年庆,易容汽水畅饮!全场消费享5折史低价,错过再等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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