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凉风吹拂在身，寒意袭人。
赵府里外掌着灯，院里看得清楚，长长的游廊看不到尽头。
赵向暝身心俱疲，正要朝后院而去，便被管家唤去前院。
赵向暝微一沉吟，即刻前去。
前院中，赵夫人眉目凛然，与赵大人端坐在前首，细看其面色，隐隐透着怒火。
赵向暝目光在赵夫人脸上停留一息，即刻间移开视线，躬身道：“父亲、母亲，唤儿子过来有何要事？”
赵夫人心头盘旋着白日的那桩事，回到府中气血不畅，左思右想，恨不得立即找赵向暝说个明白，念及崔如枫的生辰，不宜抢了风头，便等到晚间。
赵向暝温和有礼，端方自持，赵夫人实在想不到他会与白日无礼的女子扯上干系，沉声道：“致夕，你告诉为娘，你与那张二姑娘是两心相悦吗？”
赵向暝心下稍稍惊异，母亲唤她前来是谈论这一桩事，赵向暝敛声道：“我早与母亲说明，我同她两情相悦，丝毫不假，母亲为何有此一问？”
赵夫人双眉一扬：“她当真没有欺骗你？今日她口口声声说与你并无情谊！”
语毕，赵向暝微微抬了脸，神色微变：“她怎么会与母亲说此等话？”
赵夫人冷哼一声，眸里的火似要冒了出来：“你难不成疑心我欺骗你？今日我在假山边撞见了她，她上前拜见，这还能有假？她亲口所说，她对你并无情谊，她承受不住你的爱！”
赵向暝长眉一凛：“她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在此之前，母亲同她说了什么？”
赵夫人见他痴心至此，不管张月栖说什么做什么，他全然不闻不问，只一味地偏袒，赵夫人怒极，道：“我是什么恶人？我能逼她吗？”
赵夫人嘴唇微微发颤：“她行径恶劣，与崔公子在花园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说的话更不甚端重，她没料想我坐在假山旁，这才被我发觉。”
赵夫人说这话的语气是万分的嫌恶，说到后面隐有叹息，最后幽幽瞧着赵向暝，不解道：“你素来明辨是非、端方正直，她何以入你的眼？”
赵向暝面目发怔，眉间蕴着困惑，今日假山边，江玉吟的话不足以信，可一人说，可以不信，两人说，便不得不去探究其中原委。
何况赵夫人明事理，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主。
赵向暝道：“母亲，此事还不足以下定论，她……或许有难言之隐。”
赵夫人双眉一轩，厉声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要护着她，我原本不反对你们，如今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门，我不管她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必须与她断绝来往！”
赵向暝身姿挺立，站在空旷的大堂中，可是浑身散发着不尽的寒意，他是满心的疑惑，张月栖从宴席离开后，再未回来，他去时，遇见了江玉吟，江玉吟的话虽不可全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后来赵夫人依旧说着反对之类的话，可是赵向暝听而不闻，满心思索着白日的事。
想着想着，竟开始怀疑她对自己的真心，她是真心爱自己的吗？
赵向暝无从得知，慢慢回想张月栖与崔和凌的交集，张月栖看到崔和凌会脸红，他们会在一起斗嘴。
他们的情感多深厚。
赵向暝心底一凉，坐在书桌前，想了一夜。
天才蒙蒙亮时，赵向暝便去了官署，整日埋头于官署公文之中。
阳光和煦，烟火气四起，街道上人来人往，声音不绝。
未时二刻，身处张府的张月栖倏地收到来自赵向暝的字条，看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字时，张月栖陷入了沉思。
上头说酉时宁香堂见面。
张月栖白净的面庞泛上疑惑，酉时见面，不是老规矩吗？何至于亲手送张小字条来提醒。
张月栖左右翻看，心想还有什么玄机吗？除了这几个字，就是无尽的白。
莫非是前些时日她称病没去宁香堂，故今日特意提醒一番，思来想去，这是最有可能的。
拖到最后一刻，张月栖才上过马车，直奔赵府。
径自往宁香堂去，许久不来，后院已经换了面貌，种了满园的花，颜色多样，香气扑鼻。
张月栖停顿了一瞬，将院子中的花打量了个遍，笑意由心到口，眉眼蕴处喜意。
即便有鲜艳的花朵，张月栖也没多做停留，她迫不及待想见到赵向暝。
推门进去，张月栖唇角轻轻勾了笑，可是开门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向暝始终将头埋在册案中，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张月栖眼里闪过一丝疑问，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太过投入，连来了人都不及注意。
张月栖走到他近前，只见他微低的下颌，冷峻的眉眼，神情专注。
张月栖离他不过数来尺，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毛笔字雄浑大气，提笔转折间行云流水。
张月栖心里隐有不满，主动叫她前来，又冷落了她，她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
“手里的伤怎么样了？” 他轻轻问了一句，这句话不冷不热，却让张月栖心生疑窦，更生忐忑，他如何知道她手里的伤。
张月栖当即按住伤口，毫不在意道：“就快好了。”
赵向暝手中动作似有减缓，语气也冷冽了些：“昨日宴席突然离席，是为何事？”
张月栖眼睫微颤，沉思了两秒，脱口道：“昨日……昨日遇见了崔夫人，与她相谈不甚欢快，愁肠回转，惟恐扰了大家安宁，所以回府休整。”
这番话说得没有丝毫破绽，她昨日的确和崔夫人相见了，只是在这之前，她还见到了崔和凌，明明说过不再欺瞒他，可能不说的时候，还是不愿说。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的崔夫人，实际是赵夫人。
赵向暝放下笔，给了她一个眼神，但是张月栖却觉得这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奇怪，他好似看透了她。
张月栖心下忐忑，在这情急时刻，她流露出三分无措、两分慌乱。
在赵向暝看来，她这是说谎之后的心虚，昨日赵夫人所言，一字一句萦绕在耳边，她骗了他。
赵向暝敛去平日的温和，更多的是疏冷，道：“你昨日只见了崔夫人吗？”
张月栖触到他的神情，不由得浑身一僵，他这话的来由，是不信，是怀疑。
张月栖直觉他见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这便道：“致夕哥哥想问什么？”
赵向暝眼眸轻动，眉间是他从未有过的认真：“冰宴当晚，我说过我们袒露真心，互不隐瞒，我倾尽真心待你，我也想要你的真心。”
张月栖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片赤诚，可是，这番话，却令她心惊，他是真的怀疑她的真心。
张月栖心下大骇，拉住他的手臂道：“天地可鉴，我对你一片真心。”
赵向暝见她面上的无措，站起身，清俊的眸一如既往柔和，可又问出了那个问题道：“你对我既是真心，那你告诉我，你昨日只见了崔夫人吗？”
张月栖咬了咬唇，明白他可能知晓了昨日的事，张月栖声音有些不稳：“我……在这之前，我还见了崔公子，可是我与他并无关系。”
其实，她只说出事实就好，可是这后半句话听着更像是遮掩。
赵向暝再问：“那你只见了崔公子与崔夫人吗？”
张月栖凝眉，道：“当然是。”
赵向暝冷然道：“你与崔公子说了什么？”
张月栖看他一眼，心里扑通作响：“他……他向我诉说爱慕之意，我拒绝了他。”
赵向暝又问：“你昨日见了谁？”
张月栖双眉一竖，道：“你为何一直问这个问题，除了他们二人，我未见过其他人。”
赵向暝倏地向前一步，道：“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张月栖嘴唇一颤，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赵向暝推开她的手，缓缓转过身子，语气带了一些怒：“冰宴当晚，我说过我们两心相待，不可隐瞒任何事，你与崔和凌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做的，值得一瞒再瞒？你与我毫无情谊了，是吗？”
张月栖第一次见他发怒，声音依旧温润，却散发着不尽的火意，她鼻子一酸，强抑悲伤道：“你何来此言？我同你的情意，难道说割舍就割舍了？”
赵向暝生气她隐瞒一事，尤其是与赵夫人的那番话，那句“他们并无半分情谊”，赵向暝气血上涌，头一次冲动道：“我与你本就没有情谊，何来割舍一说？”
赵向暝行事深思熟虑，言行严谨，从不会说出伤人之话，可这一次，张月栖以为他这是由心而发，胸口犹如受了重重的一锤，苦涩道：“崔和凌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一言一行俱是被你所牵动，你却说与我没情谊，那你与谁有情谊？是崔如枫吗？”
赵向暝心头酸涩难忍，此刻也难以言语，只留一个背影对着她。
张月栖扭开头，道：“你既然不相信我，那我们还说什么？”
她的神情萧索，似含无限伤心，不知不觉，在脸上坠下两行泪珠。
张月栖已是万分伤心，原来他今日特地唤她来，是为质问，他们这么久的相处，竟换不来他的信任。
伤痛交集之下，张月栖跑了出去。
赵向暝目光微动，眼角注意到那抹疾跑的身影，心里已经软下了一大截，他怎么会不相信她，可是他是如此重视她，重视到不容许她心里有其他人。
张月栖失魂落魄跑出去，惊动了在外值守的晓风。
他不由得放大了瞳孔，心想：张二姑娘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是头一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难道和公子发生了争执？不对劲啊，公子极少发脾气，还是去看看？
晓风战战兢兢敲了门进去，只见赵向暝的脸黑如锅底，浑身散发出寒气，靠近一尺就要被冻成冰块了。
晓风后背一凉，咬牙拱手道：“公子，适才张……”
晓风话语未完，赵向暝倏地将桌上的书册扫落在地，厉声道：“滚出去！”
书册啪啪啪落在地上，吓得晓风毛骨悚然，他忙道：“这…..奴才这就走！”
晓风三步并作两步，守在门外，冷汗涔涔落下，目光往里探了探，后赶紧缩回来，一只手捂着胸口喃喃自语：可怕，可怕，公子的语气仿佛要杀人，这一个两个都反常得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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