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有一处区域四面挂着防水帘子和休息的空间隔开了,大概算是浴室。
格里菲斯用一把锡壶烧水、冲淋,两个人分别简单洗了澡,先后躺到那张平整干净的小床追寻幸福的圆满。
一丝闪烁的暖光在桌子的烛台上摇晃,莉莉背对着格里菲斯,还是能看到他的影子投放在面前帐布拉成的墙上。他的湿发正在蒸发水汽,散发出一股淡薄好闻的甜美味道。
世界和他们只有一帐之隔,它太宏大,和它相比,床太小又太挤了,而莉莉的心也太满了,许多她欲说而未说的话,在头脑广袤的平原铺开。
“格里菲斯……”莉莉静静地喊他。
格里菲斯侧头看来,见到烛火的微光落在她披散的发丝上,黑发像一道蜿蜒而下的河流泛着粼粼波光。
“嗯?”回过神时,他已经伸出指尖勾住一缕绕在手上,感受它留下一圈浅浅的水渍,慢慢洇干。
莉莉转过身,正好撞破他的小动作:“你今天说到的,‘梦想’。那是什么?”
格里菲斯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发尾:“我想建立一座国家。”
“原来如此。”让他难得有些意外的是,莉莉听后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好像还有些兴奋地、饶有兴致地设想了一下他的描述,她的眼珠转了转。
格里菲斯的形象在她心中有了更清晰的笔触,他还蛮有救世主情怀的,有种说不上来是赞叹还是“我就知道主角本该如此”的感情促使她说:“那太好了,世界有救了。”
自从格里菲斯开始追寻梦想,就一路结识了很多同伴,也告别了很多人。那些人来来去去,大多是过客。
留下的同伴们当然信任他能有一番作为,但是……立国?开什么玩笑,他们活在良知都快死绝了的乱世!
格里菲斯很清楚,多数人将他的说法看做一种夸大的场面话,或者干脆认为那是犹如堂吉诃德一般不切实际的想象。
他不在乎,反正他们选择追随他,无论如何,有一丝希望引领前进的方向总是好的。
可莉莉确实接受了他的构想,某一刻格里菲斯觉得他像一个传教士,第一次成功向另一个人灌输了他的理念,一个全新的宗教正在悄然诞生。
格里菲斯盯着她的眼睛,不慎被其中的光泽灼伤:“你这么相信我吗?”
“如果是格里菲斯的话,我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实现吧。”莉莉眨眨眼,她的笑容真是狡黠,“有时候把我理解成你最狂热的拥护者就好了。”
格里菲斯简直要怀疑这是一句情话,至少它的确发挥出了情话的作用,他的耳膜里传来擂鼓似的混响。
“是吗?”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面色隐藏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晰,“那么直到梦想降临之前,你要一直成为我意志的践行者。”
“打住,不许再说这种混账话了。我们的关系又不是奴隶制。”莉莉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他丰盈饱满的唇珠,“更何况‘一直’是个很久的概念,我不能轻率地给出许诺。”
格里菲斯垂眼看着床单,暗想莉莉还是没有理解他们的处境。
她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开玩笑。
不过,此刻氛围恰好,空气被彼此的气息烘暖,光线颤动着,很舒服。他决定暂时不纠正她。
隔了一会儿,莉莉又说:“但我们脚下的道路相同,至少现在是这样。在分道扬镳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气口延长了,似乎在说话的同时陷落进并不喜欢的回忆。
“你知道吗,经历过的那些事,我常常感到一种深切后怕的无力。和你冲出村子时,我发誓不会再纵容自己软弱、庸碌下去……格里菲斯,普通人总是被各种力量裹挟而支配,对吧?这就像站在一道云梯,脚下的横栏从未停止过崩塌,我们必须向上攀爬。”
莉莉说到一半,格里菲斯抱住了她。
……
莉莉仰躺在床上,视线里有一颗朱砂色的吊坠“卟卟落落”地垂下,牵扯着挂绳摇摆跳动。
格里菲斯的体重覆上来的一瞬间,她脑中一片混沌。
精神在无休止的纷乱思绪里迷失,一沉到底后,气泡清晰地从水底浮起。
他们正在做着对于二人身份而言颇为越界的事情。
莉莉崩溃地叹息一声,发现她连叹气的嗓音都是嘶哑的,臊得低念了几句脏话。
格里菲斯或许以为那些含混的呢喃是一种鼓励而非咒骂,唇压上她的唇,更加聚精会神地对待彼此的连结。
莉莉也在聚精会神地回忆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
格里菲斯睡前就没再穿上衣,袒露着肌肉线条紧致偾张的肩膀。
当一番真情流露的共枕夜谈结束,他就用这具漂亮的身体拥抱了她,而早些时候她还刚刚吻过他,他也回应了那个吻。
有诸多诱因在前,此刻即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靠近也无异于能够击溃理智的有力勾引,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谓水到渠成。
她明知道这种事情最忌讳失控,可回过神也已犯案多时,崩溃瓦解的边界早就是一片废墟。
既然如此,莉莉不再为难自己,正准备潜心感受这份愉悦。
下一刻,格里菲斯倾身贴得更近,莉莉还未弄清楚状况,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形,膨胀增长……
寻欢的伴侣变成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莉莉看清那张脸,骇然失色,连忙想松开他。可盘起的腿并不受控制,她只能惊惧地目睹着一切继续进行。
文森特暗红的眼瞳中倒映出莉莉安娜错愕的表情。
他好像很乐意见到她慌张无措的模样,眯起眼睛欣赏了一番才做品评:“很意外吗?小姐,这是你的梦,没有你的邀请,我们又怎么会到场呢?”
莉莉安娜陡然清醒。
额前仿佛有一只小虫爬过,细密的触足带动皮肤轻轻发痒,她定神辨认,是一滴冷汗沿着发际滑落。
为什么会做这种古怪的梦……她长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偏过头察看。
很好,枕边熟睡的人是格里菲斯,一切如常。
但恐惧还在扩散,她每一寸意识都充斥着那种朦胧中泛着咸涩感的声音,**拥挤不堪,铺天盖地欲将她淹埋。
“……”
莉莉缓了好半天才从堪称灾难性的噩梦里恢复,没有产生心理创伤属实可喜可贺。她从床上坐起来,越过格里菲斯走出帐篷。
放晴了,月亮西沉,应该是三更天以后。四下空寂无人,天空被洗刷一新,视野格外明亮。
莉莉踮着脚溜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从长裙内衬的夹层抽出了一封信纸。
她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上一条裙子的口袋里有一张便笺,展开以后最先瞥见落款的署名是文森特。
这应当是在交谈或者临别时趁她不留神偷偷塞进口袋的,莉莉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如临大敌。
她明明尽量提防戒备了,文森特依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莉莉觉得有必要看看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只是她不好在洗漱时拖延太久,外加有点做贼心虚——怕格里菲斯发现这封信。
今天文森特三言两语就让格里菲斯恨得兵戈相见,要是被他知道文森特还给她暗送密信……不行,这种破坏团结的事还是藏好为妙。
直到现在,莉莉确认此处足够隐蔽,终于放心地展开信纸。
信中大多是一些劝她向善、神与你同在之类的神父式废话,唯一有用的是其中提到的一个地址,文森特在裘达的私人居所。
他在结尾附言,“若有任何移心转意的念头,你仍然可以到宅邸找我。”
她快速扫过地址记在心里,把信撕烂吞掉。既不留下证据,也不算断自己的后路。
她的戒心还没消。自从得知格里菲斯对她隐瞒了暗杀的事,心里的芥蒂就结下了。矛盾并未得到化解,只是被甜蜜的糖衣暂时粉饰,她自知这样不好,却也做不到对格里菲斯毫无保留。
回到帐篷,莉莉严重失眠,重重心事搅打她的脑浆,在她的思绪里作乱。
她轻手轻脚挪到床铺最里侧,背对着格里菲斯蜷起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在某一刻,莉莉突然想起来:身后的人很久都一动不动,乖巧得有点儿不真实。
她疑心格里菲斯醒了,警惕地翻过身观察他的样子。
留意一看更是明显,他的胸腔平缓地扩张,气息均匀得有些刻意,确实像在装模作样。
她慎重地推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演戏,又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问题……她不想冤枉他,就支着下巴细瞧。
格里菲斯感到一阵轻浅的热息扑洒在面上,持续了很久。
他的睡眠一向不深,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养成了警醒的本能,这样的习性的确不适合有一个枕边人。
他能感觉到小姑娘起夜时笨手笨脚地翻过他,她的裙摆蹭到他的下巴,很痒。
其实她的脚尖也扫过了他的小腹,将神识一下撩拨精神。
他睡意全无,直到她回来,躺下。还在犹豫该不该抱她,她却窸窸窣窣挪到他胸前,不知在干嘛。
夏夜雨后的空气蒸腾起燥热闷重的薄雾,格里菲斯耐心渐渐耗尽了,她睁开眼睛,平静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二人早已面面相觑半天,鼻尖对着鼻尖,莉莉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还没想好该找点什么借口,格里菲斯就略带不悦地按着她的头倒回枕头上:“快睡吧。”
做完这一切,他却并不收回手,小臂顺着她的脸侧抚下搭在她肩头。
莉莉感受到这种漫不经心展露的亲昵,忽而有点儿空落落的没底。
那些旖旎厮磨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她不确信它们究竟是梦境的一部分,还是真实地在她和格里菲斯之间发生了。
她翻来覆去想了片刻,最终禁不住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不管是梦是真,事后纠结都没意义了吧。
莉莉明白,到了佣兵团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她只是从更为渺茫的生存希望中多了一分确信的方向而已,稍有分心还是可能丧命,她不想把心力浪费在多余的纠结里。
至于梦里的文森特,一定是潜意识对危险的警惕在作祟。莉莉再三默念,嗯,没错,没必要吓自己。
她安然地闭上眼。
早上格里菲斯比莉莉先起床,他从她头下抽出手臂,这个举动吵醒了她。
莉莉迷迷瞪瞪的,问他几点了。他大概以为那时半梦半醒的胡言,并不在意:“再睡会儿吧。”
“天还没亮,你要进城吗?”她的直觉代替思考做出了判断。
格里菲斯点点头,又踱步走到床头前蹲下,他的上身越过她伸手到床的里侧,从枕头下翻找出一封文件。
莉莉很困,但她一眼就认出是老约翰给她的那张契书,之前她随手收在旧裙子的口袋里。
那条裙子应该脏得不能要了,总之她没再见过它。
格里菲斯见她的目光黏在纸页上,就解释说:“进城去查些线索,很快回来。”
莉莉揶揄地勾了勾唇角:“一大早就动身?为了十几枚银币,犯得着这么上心吗……”说着她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笑容骤然收敛,“你胆子还挺大的,别把命搭进去。”
格里菲斯没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莉莉更加确信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城中权贵的把柄——能让一名执行官获罪的证据。
关于本章节的一些改动:1、帐篷内的布局陈设描写过于冗长,考虑之后删除。2、增加了两个人夜谈交心的情节,让人物内心历程能够更细腻地展现出来。
(特别声明:二人在发生关系时均已成年,后文所有角色和莉莉发生关系时也均已成年。本人使用赛博力量强行调整了所有人的年龄段扭曲了时间线,反正他们十八了。别管怎么十八的!!!!)
——
关于中世纪的人爱不爱洗澡的讨论:其实严格来说是文艺复兴前后的人才不爱洗澡,因为很多原因,包括黑死病,包括木材价格的水涨船高,公共浴室贵了,贵族又迷信洗澡会得病,所以不洗。
但是格里菲斯和莉莉必须洗香香,其一这是同人,其二我不许你们不洗澡——!!!!!(大声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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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窗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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