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晏感觉到一丝鲜明的诡异。
吃饭是一件日常行为,在餐馆或是食堂拼桌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但在家跟第二个人一起吃饭,整个场合就变得说不上来的怪异了。
温启手艺还不错,口味偏清淡,即便他没有叮嘱也没下致死量的糖。
既然饭没有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整个客厅只有碗筷碰撞时的清脆声响,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气氛甚是安静诡谲,却又似乎无比自然。当最后一个盘子被扫空后,明长晏终于如释重负般起身,“我去洗碗。”
温启也没跟他争抢,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怎么不点评一下——以前我没给别人买菜做过饭,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明长晏端着碗筷走进厨房,交出先前就定下的结论,“比食堂好吃。”
“中枢的食堂?那儿的厨师很差?”
“不像人类。食堂只负责管饱,不负责口味,油下得比水多。”
温启像是听出来语气里的抱怨,轻而易举地被他逗笑了,仰头靠着沙发,长叹一声,“部长今天说话好像没那么像人机了。”
“不在中枢里就不要叫我部长,”明长晏耐心地纠正他,“还有,我一直都话很多。”
温启不置可否,“你把那只小麻雀放哪了?”
“阳台。”
明长晏挽起袖子,冲洗着碗筷,“你可以把笼子拿进客厅,但别弄脏地板。”
温启远远地应了声,“你打算一直养着吗?”
“暂时养着,”他朝身后瞄了一眼,见到青年在地板上铺好旧报纸才放下鸟笼,欣慰地继续搓着手上泡沫,“它是深度异化的异兽,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既然你要养着,那你有给它取名字吗?”
“没有。”
“你介意我取一个吗,不然下次提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叫它。”
“不介意。”
“我想想,”温启蹲在鸟笼跟前,看着灰扑扑的小鸟在食槽啄食,大约是听到细细的声响,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要不叫小咪吧,叫声听起来还挺像的。”
……这不是猫的名字吗。
明长晏难得有些搭话的意思,“你喜欢鸟?”
“还算喜欢,”温启思索片刻,补充道,“听话又好养活的我都挺喜欢,尤其是关在家里不会出问题的。”
“……”
还以为是因为禽鸟类的生物热闹活跃点,和他的性子相搭。明长晏仔细清理着灶台的每个角落,也没再追问,就当是默认了他取的名字,“你想看的资料在茶几上放着,自己拿来看吧。”
温启也不和他闲聊了,双手一撑膝盖站起来,拿起资料自个儿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翻看。
上面记录的都是近两年发现的新物种,偶有一些字迹清晰的批注,像是强迫症似的横竖都很整齐,应该就是明长晏自己写的。
和他家里的风格一样,该有的用品一件不少,该省去的占地的东西一件没有,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想及此,温启不由得悄悄瞟了眼屋子角落的两箱咖啡。
明长晏大约有强迫症,喜欢收拾得跟宾馆似的干净整齐,但愿意给咖啡让出显眼的地方来,大概率是对其情有独钟——温启在新城区里见过这玩意,一种微苦的提神饮料,种植技术极为苛刻,因而得费些心思才能拿到手。
所以之前在他身上闻到的微苦清香应该就是咖啡的味道。
温启心底无端升腾起奇怪的感觉,他没太在意,将手上的资料往后翻了一页。和防线学校教授的内容相同,离安全域越远,生物遭受辐射污染的程度越深,不仅大多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同时对人的攻击性也会大幅增加。
异兽是依靠辐射来判断“同类”的,人类身上自有的辐射和异化生物的不同,因而辐射差异越大,越容易被异化生物判断为“敌对”。换而言之,深度侵染的异兽对人类几乎有本能的攻击性。
他拿起一张四不像的异兽图片,碎碎念道,“珍奇物种还真是新鲜,难怪在黑市上这么受欢迎,有机会的话还真想去看看。”
明长晏手里的洗碗动作一停,“你想去域外?”
“没有人不好奇域外是什么样的吧。”
温启没有看向男人的背影,实话实说道,“不过好奇是一码事,安全是另一码事。但我更奇怪的是,首席的意思是希望重建好了家园再向外收复土地——这个决策没有问题,先安内是明智的选择,但……两边同时进行似乎也不矛盾吧。”
“而首席不光让指挥部停下了收复行动,甚至最近几年,连指挥部外出的次数都大幅度减少了,只有负责驻守在边界的哨点会……”
“温启。”明长晏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温启一噎,看到男人擦了擦手朝他走过来,最后停在茶几对面,颇有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客厅里没开灯,逆着夕照的光,明长晏暗绿色的眼里显出一种纯然的深黑。
他又想隐瞒什么。
温启迅速判断出这双眼里掩藏的目的,却只是定定地回望他,没再往下说。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空气短暂地凝滞在这狭窄的屋内,遭窗外的风一吹,又像水纹似的波动起来。半晌,明长晏似乎意识到胶着的氛围,垂下眼,还是操着平板无波澜的语气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商会的事我考虑好了再通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温启眼神清灵晶亮,满是灵动和欢喜,他起身朝男人微微一笑,似乎并无什么芥蒂,“如果有什么新安排,随时通知我。”
“……”
他没再关注明长晏的反应,礼貌又干脆地退出门外,看着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咔哒。
青年额前的一昝卷发随着关门的动作迁延不止,眉眼间惯有的笑意渐渐冻结,凝结在冰凉的阴影里。
明长晏刚刚在阻止他说出什么,哨点,指挥部,还是首席的目的。
他已经能接受明长晏的谨慎和防备,也能接受明长晏绝口不提过往的事,但无法理解为何连中枢内部的公事也要瞒着他。
温启一直沉默地走到街上。
夕阳刚落下去,外面一片浓稠的墨。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被交替闪烁着的红绿灯截住脚步片刻,才重新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温启余光注意到一抹人影,他果断停下了脚步,折身顺着异样的突兀走过去。
这是两栋楼之间的巷道,高大的男人像是觉察到他跟了过来,转过身站定了身形。
温启开门见山道,“你终于又出现了?”
岑小白看着他逐渐靠近自己,还没说话,本能反应就让他辨别出了迫近的危机,迅速朝旁侧一闪——
但还是慢了,岑小白横在胸口的手臂结实挨了一拳,尺骨爆裂似的痛感迅速爬升至大脑皮层。
他吃痛地低骂了声,后撤两步。青年的出手毫无征兆,哪有半点平时温润的样子。
这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愿意装了。
温启完全不打算罢手,趁岑小白还没打算反击,一个提膝正中腹部,竟是直接拽着他的衣领猛地掼在墙上。
两人的体格相似,这样近距离的搏斗比的就是力量和经验。
岑小白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后脑被震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带着喉咙里的血腥气直往上涌。他忍着短暂的眩晕,几乎在看清温启的瞬间明白了现状。
青年墨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皱眉紧绷着的脸,除此之外再无别他,森寒得很是陌生。
像是丛林里的野兽在耐心耗尽后想要迅速解决猎物的淡漠。
“温启!”
岑小白咬牙攥住青年卡在他喉间的手,难以置信道,“你要杀我?”
似乎是某个字触发了关窍,温启施加的力度停了下来,凝视着他偏浅的眼瞳。
岑小白不敢轻举妄动。路灯静静地凝滞在空无一人的巷口,里头老旧的钨丝灯泡闪烁着不明晰的光亮,在青年蓬松的短发上流转着冰凉的冷光。
半晌,温启还是松开了手。
在他松开劲的同一刻,岑小白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猛烈地呛咳着。
温启似是有些动容,两条眉紧拧又松开,语气了缓和下来,听起来像是有些无奈,“是你先想绑架我的吧,我是在正当防卫。”
防卫吗。
岑小白瞥了他一眼,青年那毫不留情的暴戾早已一扫而空,俊朗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但在方才的一瞬间,他相信眼前的人是起了杀心的——不应该,也不可能,温启为什么会想杀了他,他们之间不至于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或者说,更像是本能反应。
他缓了缓才说道,“你刚刚……”
温启叹了口气,打断他道,“有事快说,如果还是上一回的问题就免谈吧。”
岑小白摇摇头,坚持要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一开始我确实是想直接带走你,但后来你救过我,所以在街区公园时我犹豫了。”
“……”
温启看着男人因不适而紧拧着的眉,还是上前替他顺气,“现在呢?”
“现在我想找你合作。”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岑小白抬手做了个手势,就当是感谢,随后直起身看着温启道,“一个搞研究的能有你这样的身手,科研部不觉得奇怪吗?既然你是老部长的私生子,你的母亲是谁。”
这都什么跟什么。温启认真问:“岑续爱听八卦是不是跟你学的?”
岑小白:……
“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误解,”温启又叹了声气,顺势靠在他旁边的墙上,“科研部里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艺青年,除了破格录取的天才外,中枢的招收条件是校内所有课程都要及格。”
“很遗憾,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被破格录取的,这就意味着我的格斗课分数是在及格线以上。”
温启宽慰般拍拍岑小白的肩膀,“而且我父亲曾经是科研部的部长,我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当然要多学点防身。想绑我的人里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吗,那是我误会你了。”
岑小白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乌黑的头发里掺杂着几小撮白发,在黯淡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可能老部长有额外考虑,才选择让你在十三岁才去防线学校。”
温启眉梢一跃,倒是很干脆地回话了,“我也觉得像你为了加入商会抛下唯一的弟弟应该是有什么额外考量。”
岑小白发出短促的笑声。
“你在套我的话,温启。”
“是啊,”温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毕竟岑老板一直在跟我绕弯子,我没看出来想合作的意思。”
“抱歉,因为我信不过任何人,所以下意识想多确认几遍。”
岑小白似乎对这样的对话流程十分老练,语气严肃咬字清晰,比陈枝还像个部长,“现在,你可以听一听我想交换的条件了——我想找到商会的会长。”
找到会长?温启没打断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会长曾经救过岑续,我为了还他的人情,答应留在商会里替他工作。”
岑续眼神沉了沉,片刻又恢复到往常的坚定,“但后来我发现,商会利益至上的行事风格和我的理念冲突,我开始不愿意留在商会。会长也看出我的顾虑,所以托人告诉我只需要从你父亲手上拿到一份资料,我和岑续就自由了。”
“你不知道是什么资料?”温启问。
岑小白摇摇头,“他给我的建议是绑架你,你父亲自然会松口。”
温启恨铁不成钢地点评:“馊中馊的馊主意。”
岑小白像个老干部死板点就算了,会长怎么也不提前调查清楚,老头子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睡觉呢,就算想也未必能开这个口。
“但我意识到,就算替会长拿到资料,以会长斩草除根的习惯,他可能会放我们自由,但未必会放过我们。”
岑小白不清楚他丰富的心理活动,自顾自继续阐述道,“再加上近期我对你的观察,觉得你人不错。所以不如试试和你们合作,等你和明长晏逮捕会长后,让我见他一面就好——这就是我的条件。”
巷道两侧的高墙沉默地伫立着,一路绵延向前,将身后嘈杂的声响隔绝在外。那嘈杂分不清是街上的喧哗,还是下雨前隐隐的闷雷,倘若是后者,便意味着该抓紧时间结束这场交谈了——没人愿意让带着污染的雨水落在身上。
温启也不磨蹭了,站直身问道,“那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仓库的位置。”
岑小白说,“我可以给你提供火烈鸟商会的仓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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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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