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甄昭临危不乱,他制止住自己身后欲要动手的护卫,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我猜阁下该是仙主身侧的人,都说仙主自即位便已仁德治世,纵然修有法术,也与当今陛下平起平坐,各守一方,要是让他知道,他的人是这样的纠缠,不知你又要怎么求周全?”
当今世道分明,仙凡共治,凡人只要仙根资质良好,就可寻师修炼以便升仙。仙界有天规,凡界有人规,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仙,便不可再掺和红尘事,即便如今的世道不如往日严苛,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乱套。
没等道缘君再说一词,甄昭又道:“既说舍弟受仙主赏识,那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让他替我吹吹风,倒也算是不会太过分吧?”
“大公子的口齿相当伶俐,”道缘君面无表情,“我奉命行事,仙主何怪于我?”
“奉命行事也当有理有据,像阁下这样鲁莽冲动,指不定以后会被有心之人捉住尾巴。”甄昭看向地上那滩血迹,再次忍不住以拳抵唇咳嗽几声,“我身患顽疾的事情你又岂非不知,既得病,就吃药,这些药材都是我从周围的山林中取来,生于天地间自然灵气充沛,血中融着灵气自是情理之中。”
屋内的恒翠听见他的话,情不自禁地长舒一口气,甄昭的字里行间找不到漏洞,道缘君一时哑然,双方的争执便在此刻停歇。
但恒翠了解道缘君,他可谓是对仙主边庭忠心耿耿,凡是边庭下达的任务,他必然是要仔细搜索一番,绝不可能就这样放过。
果不其然,道缘君仅稍思索,便坚持要对甄昭所住的院子搜查,他的意思明显,如若甄昭执意阻挡的话,那就是心中有鬼了。
既如此,甄昭随他的心意,特意给他大大方方地让开路子,让仙兵们对院落搜索。
恒翠立刻躲回甄昭指给她的暗室里面。
暗室门关闭的那刻,她周围的亮光被彻底地剥夺,呼吸倒还算流畅,但为防止被听见,她还是刻意隐匿自己的呼吸,所以如此一来的话,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室内甚至是院内的脚步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喉间又有明显的不适感,但她清楚,这并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心跳得太快,仿佛要钻到嗓子里。
很快,室内的脚步声都齐齐走了出去。
恒翠骤然泄气,心跳也逐渐缓和下来。
不过,她不能就此松懈,道缘君虽然没有把她的身份告知甄昭,却将两人关系匪浅的事情说出,她得想法子打消甄昭的顾虑。
“青儿姑娘,人已离开,你出来吧。”
甄昭的声音从上方虚虚传来,恒翠打开暗室的门,从里头慢慢钻出来,重见光明。
“多谢甄公子相助。”恒翠微微欠身。
甄昭急忙婉拒:“不必客气,只是我还有一困惑,不知青儿姑娘能否为我解答。”
恒翠心中了然:“甄公子但说无妨。”
“青儿姑娘莫非与当今的仙主相识?”
听到这话,歉疚之色油然而生,恒翠不得不轻轻后退一步,敛目,再次欠身:“欺瞒公子实为下下之策,只是我有苦难言,我不过是一寻常女子,上山采药的途中被仙兵所掳,献给当今仙主。公子有所不知,仙主表面风光,实则就是衣冠禽兽,欲要与我这弱女子行苟且之事,是我抵死不从,拼死逃出,这才逃离他的魔爪。还请公子见谅。”
甄昭那边一时没有回话,恒翠不急,因为众人皆知边庭仁德,这样的仙主又怎会做这种事,何况他的弟弟亦在仙界,估计没少喝**汤,不相信的话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恒翠自有法子让甄昭改变他对仙界的看法。
但这法子却没有用上,甄昭竟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瞧着模样竟也不像是在敷衍。
恒翠稍为震惊:“甄公子信我的话?”
甄昭肯定道:“我自当是信你所说。”
恒翠如坠五里雾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很快就对甄昭好奇,究竟是这人太天真,还是心思太缜密,竟轻信她的话。
她看向甄昭,经过刚才的僵持,甄昭的面色变得愈发明显的苍白,甚至连嘴唇上的血色也在渐渐消退,完全像是个濒死之人。
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竟有对峙道缘君的胆量,还有自治灵药保身的巧手,恒翠越想,越觉得他身上藏着秘密,让她感兴趣。
“甄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恒翠说。
甄昭稍显疑惑:“何事?”
“公子可否让我留在身边,端茶倒水或是收拾宅院,这样的的粗活我都能做,求公子好心把我留下。”说罢,她就要屈膝,却被甄昭手疾眼快地拉住,于是她顺势抓住甄昭的衣袖,再开口时声音发颤,“我方才说的其实都是假话,家母已早早过世,家中也没有兄嫂,独我无依无靠。如今青儿的处境公子也看得清楚,我不想再落入虎口了。”
“青儿姑娘何必如此委屈,你若是想要留下的话,那便留下,我们就当是朋友。”
甄昭将恒翠扶坐回木椅上,恒翠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迹,她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再次看向甄昭,道过谢后,才缓缓松开他的衣袖。
恒翠低语:“那青儿便多谢公子了。”
由于院内没有女婢,男女授受不亲又是自古常谈的事情,甄昭不可能让他的护卫去收拾厢房,而他则更没有插手的道理,这不是君子所为,要是传出去的话,有损姑娘的声誉,只能委屈受着伤的恒翠自己动手了。
恒翠的身子还没有那么虚弱,何况这点儿小伤已被药物安抚,她又是来这里当奴做婢的,若再娇气,保不准明天就被驱赶了。
待她安顿好后,天色已黑,室内的灯火已亮,院内月光朦胧,静悄悄的,林中偶尔会掠过几声尖锐的鸟叫,叫声扯得人心慌。
恒翠背靠临近窗子的墙边,她一改白日柔弱卑微的模样,整张面容冷艳如霜,再又一声夜枭啼叫之后,她停住轻捻着的手指。
她垂眸,似乎能看见,在她纤细白腻的指尖上,有些许魂魄正在逐渐消散,那是她在白日触碰到甄昭身体时,残留在上面的。
按理来说,人的身体与魂魄该合二为一才对,这是万物不可违背的原则,可甄昭的魂魄与身体却是分离的,它们竟无法互融。
只有一个解释能驱散恒翠心中的疑惑。
甄府的大公子被鬼东西换魂了,与他长久接触的人,必然会沾染那东西的魂气,既然院内的那位她无法近身,外面还有人呢。
若是可以,她打算返回林中,查看两具尸体是否还在那里,也好再探个究竟,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刚打开窗,就撞见了旁人。
屋顶上,甄昭院内的那个护卫,身着一袭黑衣,抱着酒坛子坐在上头,在他的目光看来这边的瞬间,恒翠立即提唇点头示意。
那护卫仅是扫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灌了一口酒,转头又看向其他地方,只是位置还是刚才的位置,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恒翠自讨没趣,刚打开的窗又关上了。
在关窗的刹那,原本微笑着的恒翠立即冷下脸:“当真是像鬼似的,阴魂不散。”
今晚外出的计划,便只能暂且搁置了。
碍于外面护卫的存在,恒翠无法在屋内光明正大地回转周身的灵力,她只能暂且当个凡人,早睡早起,明日恪守奴仆的职责。
次日一早,恒翠打开屋门,扑面而来的桂花香裹着冷冽的露气,一并袭来,院内空荡荡的,连昨晚屋顶的护卫,也不见踪影。
野鸡又在山头啼叫,恒翠锁好门,围着院内踱步一圈,当她驻足在院门前,仅是寻思一会儿,便折返回屋,取下竹篮挎上身。
令她失望的是昨晚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当她打开院门后,眼前并非是清寒的竹林景象,而是门口正对着她站着的那个人。
甄昭亦是挎着竹篮,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家门大敞,所以微愣的表情中夹杂着茫然。
恒翠的目光锁定在他的篮子上,不禁惭愧地笑了笑:“没想甄公子起得这样早,要是昨日公子发话,今早我就与你同行了。”
说罢,她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竹篮,打算再去填填篮子,对面的甄昭却对她摇头。
“青儿姑娘不必去了,我瞧院中的药草已经足够,这东西还是越新鲜越好,何况林中雾气太重,你刚受伤,还得小心为上。”
听见他的话,恒翠返回院内,在缓缓地关闭院门时,不禁调侃:“我已无碍,倒是甄公子莫非忘了,自己也是久病之人吗?”
甄昭不以为意地笑道:“无妨,我这长居于此,早已与林间万灵相识,再说我已然病成这副模样,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
恒翠收回打量的眼神:“甄公子一看就是福泽傍身之人,还是要多多注重身体。”
“承姑娘吉言。”甄昭莞尔而笑,随即伸手将恒翠引向堂屋,“一同来用膳吧。”
恒翠本要拒绝,自幼生长在仙灵之地的她从来没有用过人间饭,她所食的都是林中的仙草与露水,凡人吃的东西,她吃不惯。
就当她想寻一理由时,院门被敲响了。
“公子,夫人的车架就要到这里了。”
恒翠还识得这是昨日那个小厮的声音。
甄昭的目光掠过恒翠:“我知道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趋渐远,恒翠回头,与甄昭的目光相撞,还没等她询问,就见对方返回屋内,再回来时他手中还拿着件东西。
甄昭把木盒打开,一颗药丸现于眼前。
“你把它吃下去之后,会更变模样。”
恒翠立刻领悟他的意思,不过她完全还有其他对策:“我藏起来难道不可以吗?”
“那小厮每日都会来,总会撞见的。”
既如此,恒翠也不想以真容示人,索性直接按照甄昭的意思,更变另一副模样罢。
但是在恒翠服用之前,她竟有些犹豫。
甄昭不解:“青儿姑娘可是有顾虑?”
恒翠还是直言问道:“我会变丑吗?”
“……”甄昭一阵愕然后,便哑然失笑地摇摇头,“虽不及青儿现在的模样,却也是寻常俊俏女子,总归是能够看得过去。”
恒翠不情不愿地吞咽下去。
“你且稍等,我去院外迎一下母亲。”
待甄昭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恒翠第一时间回到屋内,立于镜前,端详着新面容。
这副模样生得不算绝色,倒也精致,尤其是那眉眼间,双眉细如柳叶弯弯,眼波流转时更是温婉如水,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劳烦母亲挂念我,还要折腾一趟。”
“你是甄府的少爷,我自当要念着。”
听到外头的声响,恒翠赶忙放下手中的镜子,刻意拿起一旁的扫帚从屋内走出去。
母子二人的交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恒翠抬眸,与甄昭身旁的女子对视上。不愧是大院中的夫人,姿态端庄,头上挽着髻,银钗装饰,气质雍容,藏青色的花纹缎裳衬得她威严却丝毫不失雅色,可称得上贵妇人。
恒翠敛去打量的目光:“请夫人安。”
二夫人看向甄昭:“这位姑娘是……”
甄昭将恒翠的身世告知与她,闻言她立即露出怜惜的眼神:“没想到竟这样苦,不过也好,留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也放心。”
甄昭微微一笑,就要领着她往屋内走。
但二夫人却摇了摇头:“我这次来主要就是看看你,虽说老爷不常来此处,但到底心中还是牵挂着你,你身体不好,本就需要清静,不必费心思招待我,不多日便是柳姨娘的生辰,老爷宠她,你总该回来看看。”
甄昭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这是你外祖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滋养身体极好,你拿着,改日派人回个话。”
二夫人把婢子呈上来的东西递给恒翠。
恒翠将东西端在手上,忽地,她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又将视线转移到甄昭身上,随即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阴云色遍布眉眼。
等人一走,她把东西递给甄昭,又亲眼目睹甄昭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愈藤香。
就在甄昭把东西收起来时,恒翠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甄公子打算何时食用?”
甄昭不明所以:“既是外公美意,我自然不该辜负,或许过一会儿就该泡上些。”
“那请恕我直言,”恒翠盯着他,勾起唇角却无笑意,“公子怕是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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