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的春税陆陆续续往京城运，孙汝知的供奉已经进了林大人的钱包。
静安还是老样子，在北珍商行为尊贵的林大人开了户。
从二楼望去，善堂人头攒动，有冲着林千祁来的，还有苏宁琬找来的，剩下的，便是京城散户，随时准备望风而动。
苏宁珞站在人群中央，由于林千祁的首肯，她被京中贵女团团围住，处于人群中央的感觉，让她有些飘飘然。
苏宁珞这人，算是找对了。
这是一场名为慈善的晚宴，以林千祁为代表，对北地困苦人群献爱心，至于爱心有多少，静安就不知道了。
入京城后，沈珏鲜少出现在人前，就连苏宁珞，他都会刻意避开。
京城不大，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出了岔子，可就不是功亏一篑那么简单了。
账单流水一般往后台送，静安看着前台一浪高过一浪的叫价，毫无波动。
当钱超过了人心中的最大额度，再多银子从手中流过都无所谓了。
京城，不是最终的埋骨地。
静安望向皇宫的方向，唐景翰，你的王朝，还能维持多久呢？
青州得了消息，时锦按照静安说的，将李老头接了过来。
毕竟算是静安威胁来的，李老头死死抓住怀中保命的毒药，双唇抿起，带着苍白的憔悴。
时锦虽接了人，却并不打算管，只是指了帅帐，让两个姓李的自己谈。
李老头刚迈入营帐，迎面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撞了满怀。
那人面盘横大，身形魁梧，盔甲下隐隐看到暴起的肌肉，他目光锐利，扫过李老头的瞬间，便让他起一身冷汗。
李老头颤巍巍地向前打招呼：“大帅好？”
李闯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面前的人是谁，随即视线瞟过时锦，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恍然大悟般，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李老头对于这位领导人有些恍惚，似乎看着，有些，随和？
“欢迎欢迎啊，啊，这个，听军师说，先生是制药行家，欢迎欢迎。”李闯挠了挠头，干巴巴地说出几句不咸不淡的屁话来，丝毫没有一点威胁或叛军首领的架子。
李老头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无措地拍拍手回应：“大帅好啊，大帅好。”
时锦看不下去，当即还是决定自己来，静安来信说得很明确，这位李老头是制药行家，同时也是被迫来的，需要调教，否则不堪大用。
时锦打算身体力行，带李老头看看青州人民的苦日子，顺便将起义军的洗脑包塞给他，看看能不能将他策划成叛军的一员，若是能反水成功，对于攻打吴州，必将是一大助力。
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个二愣子，时锦太阳穴突突地跳，静安当真是甩给他好大一个烫手山芋。
这边静安猛地打了个喷嚏，将正在卸货的素英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
静安搓了搓鼻子，并未在意：“指不定谁在背后骂我呢，嘿嘿嘿，姑姑莫要担心。”
静安着急堵住素英姑姑的嘴，若是让沈珏知道自己发烧还未好全便出来干活，非蛐蛐死自己不可。
“小姐照顾好自己，这些老身来吧。”素英揽了货物，叫了几个伙计，哼哧哼哧搬进屋了。
善堂需要一些孩子充门面，生活用品样样需要添置，苏宁珞大手一挥做了甩手掌柜，静安只好当起了任劳任怨的老妈子。
沈珏不方便出面，静安化身双面陀螺，转个不停，有时，静安甚至在想，自己多长几个脑袋，几个胳膊就好了。
就在自己碎碎念的同时，静安忽地感觉身后一道视线轻飘飘地划过，探究与轻蔑一齐袭来，静安忍不住蹙眉。
她回身望去，一辆马车静静停在街边，车帘被拉开一角，露出里面的人影来。
没有家族标识，鲜少装饰，看起来再朴素不过。
静安心中有了猜想，冲着那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在楼下打了圈，苏宁琬才堪堪下车
并非她不信任姐姐，实在是姐姐生性天真，容易被骗，所以她第一时间着手调查了善堂背后的人。
辽国人？
苏宁琬不信，辽人狡诈，多半有所图谋。
所以她决定，亲自来会会静安。
静安在二楼备好茶水，苏宁琬有顾虑是正常的，毕竟自己本就目的不纯。
静安顺着楼梯口看去，茶色衣裙上点缀着双面梨花绣，看样式是好些年的款式，苏宁琬身形瘦小，所以并未戴头冠，只是一根步摇轻轻插着，顺着她柔和的侧脸垂下。
即使上了年纪，依旧保养得当，依稀能看出当年貌美。
“苏夫人。”静安率先开口，抬手示意她坐下。
“萧小姐？”苏宁琬试探开口，上下打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萧小姐小小年纪，便独自来到异国，当真是有胆识。”
静安抬手上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中平辈多，若是不努力，可就真没活路了。”
苏宁琬没理会这半真半假的寒暄，而是抬眸打量着静安。
“苏夫人来我这里，怕不是寒暄那么简单吧。”
苏宁琬抬手轻笑：“只是好奇，北珍商行，何时沦落到向外讨生意的地步了？”
静安没立刻回答，只是把玩着棋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嘲讽。
“我是个商人，无论是站着，还是跪着，只要能服务客户需要，都无所谓。”
棋局并没有好转，静安随意地拜访着，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能将残局破解。
苏宁琬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想找茬但是没地方。
静安专心破解惨剧，可惜她下棋毫无章法，好好的棋局被一通乱下。
苏宁琬终于忍不下去：“萧小姐下棋，还真是，有自己的风格。”
静安撂了棋子，整个身子往后靠去。
“苏夫人，您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跟我切磋棋艺？”
“好吧，你赢了。”
说完，静安露出了一个你真厉害的表情，随后鼓励地拍手。
这人说话丝毫没有逻辑，苏宁琬纵横京中贵妇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不是弯弯绕绕兜圈子，但让人丝毫接不上话。
苏宁琬本是想来观察，顺便支持姐姐的善堂生意，怎想辽人如此不知礼数。
一气之下，当场便甩袖子准备离开。
“苏夫人觉得，我这棋局能破开吗？”
苏宁琬觉得荒谬，静安显然不懂围棋，说难听些，她根本是在乱下。
“萧小姐开心便好。”苏宁琬淡淡敷衍，准备离开。
啪嗒一声，棋盘被落下一子，刹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苏宁珞蹙眉回头，只见刚刚纷乱的棋子好似突然有了行进路线，看似不经意地排列，却将对方层层包裹，攻城略地。
静安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水：“苏夫人莫急，有些东西，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光鲜而已。”
苏宁琬终于正眼瞧了静安：“姐姐同你做生意，是也不是？”
静安点头：“确有此事，在下来京，亦是协助。”
苏宁珞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姐姐生性单纯，我怕她操持不好这么大的善堂，所以来瞧瞧。”
苏宁琬眼皮乱跳，她总觉得今日出门没好事，果不其然。
静安已经不客气到这个份上，苏宁琬还能好声好气地与自己说话，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苏宁珞此人，无论是在孙汝知，还是苏宁琬这里，都是分量极重的。
可惜啊可惜，她自己意识不到。
静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林千祁与常家分属两派，若是被发现，圣上追究下来，常世鑫总是难交代。
“这善堂，只是诸位献爱心的地方，最终都会洄游到北珍商行，苏夫人与诸位对善堂的所有投资，按大燕律法，都与您的私产无关。”
静安看到苏宁琬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视线微微下垂，带动眉头蹙起，红唇轻抿，看起来很是纠结。
保养得当的手微微搅动着绣帕，露出荷包下欲盖弥彰的银票来。
现在，是王朝最敏感的时期，稍微有眼色的官员都蠢蠢欲动，希望在乱世之中为自己谋个出路，常家作为帝王心腹，最是能理解这点。
若是燕朝没了，大燕的银票形同废纸，远在辽国的北珍商行，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静安没有继续再劝，人类最擅长的，便是自己说服自己。
她本就是利用人趋利避害的心理游走，此次不成，那便下次，终究，急的不是自己。
天气阴沉下来，潮气混着热浪袭来，静安皱眉看向窗外。
夏季的阴雨总是来得很快，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落在院外的凤仙花叶子上，好似美人垂泪，格外惹人怜惜。
静安透过窗口伸手，想帮忙挡雨，可水流穿过指缝，仍旧无情地落下。
忽地，一顶油纸伞倾斜，挡住了静安伸出的手，风雨声被伞面包裹起来，揉碎在远方，消失不见了。
静安坐在屋内，顺着大开的窗口看去，沈珏站在院内，浅色的衣袍染上水渍，似乎是刚赶回来。他发带微松，额角残留着飞溅的雨水，挂在他温润的眼睛旁。
在沈珏雾霭沉沉的眼睛深处，静安看到了自己。
“凤仙八月才开花，不打紧。”
沈珏说着，将静安的手小心地拿起，冰冷的指尖让沈珏眉心一跳，他调转发力方向，将静安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切莫贪凉。”
静安的手被放回了屋内，沈珏在院中将窗户，往回收了些，确定雨水不会溅到静安，才小心地收了伞。
“安安怎么在此处伤神，是近来有何不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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