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军没有专门设置地牢，赵瑾被关在原先的青州大狱中。
北地干燥，但越往下走，越觉得潮湿，密密麻麻的水汽混合着泥土钻入鼻腔，好似触手缠绕，让人半刻不想多待。
静安抬脚踩在石板上，火光映照出蜷缩在暗处的赵瑾，他脸色苍白，领口和嘴唇边沾满药渍，很显然是被人强灌的。
四肢缠满绷带，用麻绳吊起，勉强维持人形。
静安向前走去，坐在他身侧的木凳上，平静地打量他。
被吵醒的赵瑾缓慢睁开眼皮，看到静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久不见。”
赵瑾嚅动嘴唇，似乎在脑中回忆静安的样貌，当他肯定自己确实没见过此人时，才怔怔抬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关系。”静安仿佛料到赵瑾的迷茫，贴心解释，“不用想了，你应当不认识我。”
她缓缓蹲下，双眼含笑：“但我认得你。”
赵瑾瞬间反应过来，应当是自己当时未曾处理干净，前来寻仇的后人。
“哪家的漏网之鱼？”
赵瑾挪动身子向后靠，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既然有人寻仇，那只能说明当日粗心大意，留了尾巴。
静安突然失去了同他解释的念头，对于赵公子来说，无论是西山庄子的姑娘，还是当时偶然吞并的堂口，都是可有可无的贱民。
既如此，静安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我问你，西山的流金丸，产量多少？销往哪里？像西山庄子这样的地方，整个大燕，还有几家？”
赵瑾听完，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他恍然大悟般点头，笑道：“原来是竞争对手，哈哈哈……我劝你不要异想天开，赵家不是你能撼动的。”
静安蹲下身，与赵瑾更进一步。
沈珏警惕地站在身侧，生怕赵瑾恼羞成怒，伤害静安。
“我猜猜，你所谓的不可撼动，是什么呢？”
“赵家长子的长公主的驸马，赵家背靠长公主。还是，这流金丸的生意，其实就是……唐、景、翰的？”
静安看着赵瑾的表情从志得意满到惊慌失措，布满血丝的眼中最终只剩下恐惧。
“哦，不对。”
静安突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捂嘴笑了笑。
“太不尊敬了，我应该叫他，圣上。”
静安边说边笑盈盈地看着赵瑾，好似在逗弄猫狗般，歪头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你既然知道……”
赵瑾似是气极，想伸手推开静安，但手筋被挑断的副作用让他难以控制自己，只能微微牵动麻绳，粗重的绳子在地下室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显得格外恐怖。
静安按住他缠满绷带的手腕，使劲按了下去，伤口溢出鲜血，瞬间染红了整条绷带。
赵瑾惨叫出声，极力挣扎却无可奈何。
静安平静地望着他，仿佛索命的恶鬼，幽幽道：“赵公子是老实交代，还是？”
伤口的疼痛让赵瑾忍不住战栗，但他还是固执地抬头：“阁下这么有能力，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静安早知此人油盐不进，索性放开伤口，退回原地望着他。
“长公主若是知道你那龌龊心思，不知还会不会留你在身边。”
长公主三个字好像触中了赵瑾的逆鳞，他发疯似的想站起来，但身体却牵动伤口的疼痛却使得他疯狂喘气，加上充血的双眼，好似要将静安生吞了般。
“即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动嫂嫂一根汗毛。”他几乎是将誓言吼出，仿佛不这样下一秒便会道心破碎。
“还是不打算说吗？”静安的耐心已经被磨干净，她懒得和赵瑾唇枪舌剑。
用刑太麻烦了，静安拍了拍沈珏：“我上次让你找的东西，用上吧。”
静安起身离开，赵瑾被二人搞得不知所措，在场的众多人，他唯一眼熟的便是沈珏，可惜他想了很久，还是没记起这是哪家的公子。
“你要……”
沈珏不给他废话的机会，干净利落地钳制住了他。
众人从牢房退了出去，留下几个戴着面罩的壮汉，沈珏在口鼻缠上厚厚的布条，接着拿出流金丸，塞入烟杆。
这东西赵瑾再眼熟不过，他大声叫嚷着向后退去。
沈珏第一次上手这些，还不太熟练，一位老人笑眯眯地接过，示意大家向后退。
“将他绑好出去吧，老朽一个人可以，诸位莫在这里平白染了晦气。”
这位老人，其实也才不惑之年，但面容苍老枯槁，看上去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沈珏受静安所托，买些流金丸来，正好时锦说青州有这么一个人，他早年因为流金丸倾家荡产，甚至变卖妻女，最终浑浑噩噩在路边等死。
李老头每日捣鼓实验，急需要活人入药，时锦见他合适便回来当个玩意养着。
在时锦再三保证此人可信的情况下，三人雄赳赳出发，去黑市搞了流金丸回来。
沈珏已经向这位老瘾虫请教过，如何使用流金丸，但还是操作得生涩。
众人在外侧站着，只见老人娴熟地点燃烟杆，扣住赵瑾的脑袋，将烟杆塞了进去。
接着，他有节奏地拍打赵瑾的后背，老人手法十分巧妙，不一会，赵瑾便咳嗽起来。
肺部的咳嗽难免带动呼吸，烟杆在嘴里，伴随着赵瑾每次咳嗽，流金丸被送入肺部，循环往复，任凭赵瑾怎么反抗都无可奈何。
最终，老人点燃了一整包流金丸才堪堪停手。
“可以了，明日再来，约莫五天，就能上瘾，十天之后，便再也离不开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沙哑，嘴唇嚅动间，好像破洞的树皮。
静安看着时锦为他扣上锁链，忍不住问：“你？戒掉了吗？”
老人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侧头望向静安，并未回答，只是感慨：“若是我女儿还活着，也应当像你这般大了。”
静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恍惚间，好似与记忆中的某个步子重合。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赵瑾发出的声音便将她吸引过去。
赵瑾眉头紧锁，甚至有些痛苦，应当是第一次吸入过量的缘故。
牢房内烟雾还未散去，静安捂住口鼻向前看，人已经是昏迷的状态，好似在做梦。
睡吧，静安心道，你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由那位老人负责让赵瑾把流金丸吸进去，再派几人看着，一开始赵瑾还会反抗，但渐渐地，在流金丸的攻势下，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任其摆布了。
就在静安在青州闲逛，看着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城镇，心生感慨时，萧云锦到了。
她从马车上下来，这几日早已回温，但她仍旧穿着厚实的冬装，瘦小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便散架了。
萧云从急忙上前扶：“姐姐。”
萧云锦虚虚地拍了拍他的手，看向静安：“文小姐。”
静安上前，与她并肩站立，看着她苍白的脸，忍不住地叹气，真想，塞个肘子进她嘴里。
“先去城北看看萧家的军队吧，之后再说赵家的事情。”
萧云锦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
“国师写了信去赵家，似乎是询问为何赵瑾还不到，被我们的人拦下来了。”
静安打开，简单扫了眼，内容很平淡，并未起疑，只是猜测赵家可能有了别的事情。
“不足为惧，反正他们蹦跶不了太久了。”
春日气息将近，新的一年开始了，静安在心中暗暗发誓，此间种种，都不会再有下个新年了。
李闯是个守信的人，萧家提供了物资与助力，他对萧家的军队也是尽心尽力，从装备到队伍的操练，都有他的手笔。
虽然此举看起来很像为日后双方开战做准备，但事实上，在当下的主要矛盾中，一旦萧家失败，辽**队反扑，大顺军攻打燕国的计划势必流产。
在敌人没有消灭前，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马车刚到练兵场，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传来，萧云锦一直在辽国稳定局势，扩充人数，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完整的军队。
她缓步走上高台，明亮的眼中包含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情感。
静安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在一旁，听萧云从和萧家另外几个人，为她讲解目前的军队情况。
若是李闯有大量军队，静安丝毫不会怀疑。
毕竟有唐觉平重生在前，北地疾苦，大顺军吸收农民部队，加上几位领导人出色的练兵能力，沈家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撑，大顺军的壮大，是必然。
但萧云锦仅凭一人之力，在辽国搅动风云，在不被发现情况下，自己收拢了近万青壮年。
平心而论，静安觉得自己很难做到。
萧云锦认真地听着，似乎要将每个将士都牢牢记在心中。
萧家从辽国带来的人非常杂乱，时锦按照大顺的方式，将适龄的青年作为主力部队培养，无论男女，皆编入队中。
剩下的年纪过小或上了年纪的，作为后排部队，充当人海战术的前排。
突然，队伍中有人认出了萧云锦，大喊一声：“是小姐。”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这些人有些是黑市被萧云锦赎走，有些是受国师压榨的部落流民，还有一些，是家破人亡后被萧云锦发现救活的。
萧云锦在他们心中，是救命恩人。
他们着急看萧云锦的近况，提醒她要多吃些，问她有没有在国师府受委屈，还有人报告自己的伤已经养好了……
静安看着萧家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大半石头落了地，这下，应当不用担心辽国问题。
她退出训练场，打算去马车上等萧云锦结束，便看到沈珏急忙朝自己赶来。
“李老头说，赵瑾那已经差不多了。”
可惜，你女儿，没能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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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末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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