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杨小唐的卧房透着暖黄的灯火，素问轻推木门，脚步放得极轻。
屋内但凡能够放东西的地方都被堆上了极品灵植，翠绿的叶片间凝出点点莹白灵气，在屋顶汇成一缕轻柔的灵雾，源源不断地流向站在桌前的青年。
小狗被灵气滋养，已经能够维持人形，彼时他面前摊开一个包袱，里头已经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最上层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下边堆着他藏着舍不得吃的灵枢长老给的零食。剩下的便是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像是路边捡的造型奇怪的小石子，或是他幼时最喜欢的一根已经被磨的光滑的树枝，再或者是从云耀那里顺过来的据说是千百年前的传世宝石……
小狗不懂怎么收拾，只知道把想要带走的东西全部塞进包袱，反正储物袋自己会收拾，小狗不用动脑子。
“让我看看乖宝都收拾了些什么呀？”
素问转至杨小唐身后，看着这堆丁零当啷的玩意深以为然点点头，赞赏道：“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呢！”
杨小唐猛地转头，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显然是找到了知音。
“师傅你来啦！”他欢快地喊道，随即又垮下脸，挠着头发苦恼道，“我总觉得还少点什么……要不要给卞盟主带礼物啊？单夫人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送错了礼物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别多想，单夫人可喜欢你了，收到药王谷的拜帖开心了好几日呢！”
“真的啊！”杨小唐欣喜不已，旋即想起什么，又泄了气，“那，那他会喜欢我吗？”
“他敢不喜欢就把他剁了！”
粗声粗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师徒俩的对话。谢重楼和云耀并肩站在门口，谢重楼依旧是那副病骨支离的模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全靠云耀半揽着腰才勉强站稳。
“你太粗鲁了！我才不和你说话！”杨小唐忿忿地转过头，把后脑勺对着云耀。可云耀偏要凑上来犯贱，笑嘻嘻地说：“别啊，我最喜欢你了，我乐意和你说话！”
“我才不喜欢你，我喜欢重楼师傅！”杨小唐梗着脖子回怼。
“你敢喜欢他？我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酱！”云耀瞬间炸毛，一手把谢重楼搂得更紧，另一手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作势就要拔刀。
“你来啊！不剁你就是孬种！”杨小唐嘴上放着狠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往素问身后躲，只露出半张脸挑衅。
“有本事别躲！”云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我又不像你是个傻子！”杨小唐躲在素问身后，还对着云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了。”谢重楼出言打断，声音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困了，说正事，早点说完回去歇息。”
云耀立刻抓住重点，眼睛一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像只讨到好处的癞皮狗，整个人挂在谢重楼身上，哼唧个不停：“嗯哼~还是重楼心疼我，知道我突破后累了~不像某些杂毛狗，热脸贴冷屁股还不知好歹！”
杨小唐早已看惯这二人的腻歪模样，可一想到今晚就要下山，往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心里忽然泛起酸涩。他不知怎的，脑子一抽索性把憋了许久的心里话喊了出来：“你说谎！素问师傅都告诉我了，当年若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要跟重楼师傅结道侣，重楼师傅早就找别人了，哪里轮得到你！”
话音落下，屋内瞬间安静。
素问只觉得一股如有实质的怨念目光刺在背上，她满头黑线，默默偏过头，假装欣赏窗外的夜色。
云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嗓子瞬间拔高八度，破锣似的哭喊起来：“重楼！你听听！你快听听啊！你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道侣被人污蔑造谣！你都不替我做主吗！”
谢重楼被他吵得头疼，皱着眉无奈开口：“可他……没说错啊。当年若不是你……”
“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云耀如遭雷击，瞪圆了眼睛看着谢重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他忽的发出一声惨烈哀嚎，像是受气小媳妇般哭唧唧又宛若野猪冲锋般撞出了卧室。空气中回荡着某人喋喋不休叫嚷自己远嫁药王谷为了谢重楼背叛师门结果换来他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言论。
直到云耀的鬼哭狼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屋内才重新陷入寂静，只是那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离别的沉郁悄然蔓延。
沉郁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杨小唐开口打断，他自知理亏，撅着嘴嘀嘀咕咕：“重楼师傅也不管管他吗，每次新弟子入门他都这样！”
话音刚落就忽觉一阵冷香扑面。抬头去看，才发现谢重楼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
他早就知道谢重楼的眼睛是红色的，琉璃般的红色，晶莹透润。但眼睛的主人却很不喜欢这双眼似的，每次受到夸赞都是淡淡嗯一声。
杨小唐盯着人眼睛正盯得入迷，忽然觉得脖颈一沉，低头便见一串玄珠项链已挂在颈间。
玄珠触手生温，串珠末端坠着一块造型奇特的玉玦，那块玉像是混沌，看不出是个怎样的具体形状，像是一团雾气，雾气下又藏着什么东西的轮廓，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玉玦表面布满大小不一的空洞，千疮百孔却又异常光滑，显然是被人精心呵护过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遍布这样多的孔洞。
杨小唐一眼认出这玉玦是谢重楼一直佩戴的玉组配最末端的那块玉，他下意识看向谢重楼的腰间，果然，平日里琳琅作响的玉组配断了一节，最末段那块最亮的玉玦，正安安稳稳地挂在自己颈间。。
他不解的问：“重楼师傅，这是什么？”
“给小狗的小狗牌。”谢重楼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手指苍白骨感却细心地为他整理衣领，将项链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免得小狗出去玩野了，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杨小唐低头想再看看玉玦，刚一动就弄乱了谢重楼理好的衣襟。谢重楼无奈地用手背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
“别动。”
杨小唐立刻僵着身子站好，连呼吸都放轻。这时，手心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他转头，正对上素问满是愁绪的脸。可素问像是没察觉自己的神情，扯出个温柔的笑，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暖意瞬间从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泡在温煦的泉水里，浑身的灵力都变得活跃。
杨小唐惊喜道：“这又是什么？”
“不告诉你，你自己看。”素问道。
说话间谢重楼也整理好了项链，调整至一个最合适的长度，不会勒着他脖子同时又不会因为杨小唐剧烈的动作而被甩落。
杨小唐迫不及待的冲至铜镜前，仔细打量。
铜镜里，少年的眉心多了一枚米粒大小的朱砂痣，衬得他本就圆润的眼睛更显灵动。
他惊奇不已，问素问：“这是什么？”
“保佑平安的。”素问说，不舍几乎是化为了实质，难过的伸手摸了摸杨小唐的脑袋，“你要记得，他若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了，不必为着一个人的喜欢而难过。我，重楼，云耀，药王谷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你。”
“在外边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跑，别逞强。打得过要跑，打不过更要跑”
“我知道的，你说的我都记得呢！”杨小唐被愁绪感染，有些惆怅。
然而这悲伤还没扩散。“哐当”一声巨响。
房间门又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紧接着，那杀猪般的嚎叫声便响彻全屋：
“我真的伤心了！没一个人来追我！都是群没良心的！唔啊啊！”
杨小唐被吓得一激灵，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而另外两人显然是在几百年的时光长河里早已习惯，司空见惯般。
云耀一阵风似的卷进来，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谢重楼怀里。
他身形壮实，力道又猛，直接把病弱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而这头野牛却浑然不觉，蛮不讲理的抓着人双手强势的环抱住并不娇小的自己。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双方身高相差略大，谢重楼不得不脚尖点地才能一脸麻木的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道侣环抱胸前。
杨小唐于心不忍，自知今日重楼师傅遭受的“苦难”都是自己一人造成，于是愤然挺身而出，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了嘤嘤怪叫的云耀身前，猛地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今日便要下山了！”
云耀从谢重楼怀里抬起头，勉强分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语气里满是嫌弃：“那你快走吧。”
“你没什么要送给我的吗？”小狗直白的问，一双黑瞳亮晶晶的，说话间顺道挺了挺胸脯，超不经意露出脖颈上挂着的项链，然后再不经意的撩了撩刘海，露出眉间一点朱砂。
云耀的目光刚落在那枚玉玦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欲发作，却突然察觉到两道幽幽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一道来自谢重楼，不肖看便能想象那双琉璃红眸里淡淡的审视；而另一道则来自杨小唐身后的素问，她脸上挂着娴静浅笑，眼神却半分笑意也无，直勾勾的注视着云耀。
云耀：？
他脑内飞快搜寻着，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在记忆长河里的被谢重楼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给杨小唐准备下山礼的事。想起的一瞬不由冷汗涔涔，心虚的将脑袋埋进道侣胸口，试图逃避现实。
“云耀师傅，你没给我准备些什么吗？”杨小唐特意加重了“师傅”二字，这声称呼直接把云耀架在了火上烤，想赖都赖不掉。
云耀倍感压力，脑子里还没搜刮到合适的借口，环抱腰间的手却提前动了，玉指翻转，夹住腰间一点皮肉用力一拧，痛得他连忙跳开，捂着被掐的地方泪花涟涟。
“当然，当然准备了啊，我可是全药王谷最靠谱的男人！”
云耀梗着脖子嘴硬，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呐，两道阴恻恻的目光冻的他后背发寒，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把将杨小唐摊在桌上的包裹推到角落，然后解下自己的储物袋，猛地翻转过来。“叮叮咚咚”一阵响，一堆比杨小唐那些“破烂玩意”还要杂乱的东西倾泻而出，洋洋洒洒铺满桌面。
“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你自己挑吧！”
杨小唐见真有宝贝可以选，兴冲冲走上前，也不嫌弃这堆东西混杂，兴奋的挑了起来。
“我要这个！”他举起一根晶莹剔透的玉质发簪，发簪上雕刻兰花，看上去十分风雅。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云耀一把夺过发簪揣回储物袋，“这是重楼戴过四次的发簪，不能给你！”
杨小唐皱着眉瘪了瘪嘴，没跟他计较，继续低头挑选。没过多久，他眼睛一亮，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个素色香囊：“那我要这个！
“这个也不行！这是重楼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云耀大叫着再次夺过香囊收进储物袋。
杨小唐继续挑选，全然没察觉身侧的云耀，正被缓缓靠近的谢重楼逼得绕着桌子不停闪躲。
他又断断续续挑了几件顺眼的物件，结果不是谢重楼用过的旧饰，就是云耀口中“重楼送的定情信物”。挑到最后，杨小唐都有些烦了，嘀嘀咕咕抱怨：“哪来的这么多定情信物啊？”
“那是因为重楼爱我！”云耀理直气壮地辩解，话音刚落，就收到谢重楼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
翻来覆去又找了几遍，最终他将目光落到了一块红色玉佩上。这玉佩做工算不上精细，甚至有些粗糙，但造型十分有趣——是一只红色大狗环抱盘月的模样，中间的月亮被全部雕空，大狗耷拉着耳朵，神态憨态可掬。只是年代久远，玉佩上的绳结磨损严重，雕刻痕迹也略显拙劣，算不上优质，胜在别致可爱。
杨小唐选这枚玉佩，其实存了几分捉弄心思。他余光早就瞥见谢重楼已经站到云耀身后，左手蠢蠢欲动，就等着看云耀挨掐的好戏。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等到云耀的惨叫，反倒见谢重楼和素问都怔怔地盯着这枚玉佩，眼神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这个可以——啊！”
云耀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枚玉佩和谢重楼有什么关系，只当是随手捡来的普通物件，刚松口答应，屁股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谢重楼虽迟但到的一掐，直接让他痛得呲牙咧嘴蹲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
杨小唐见状，还以为这玉佩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玄妙，连忙想把它放回去。可他刚一抬手，就听素问道：“若你喜欢，便带着吧。只是块普通玉佩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杨小唐闻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玉佩，越看越觉得喜欢，郑重其事的将玉佩挂在腰间，时不时还摸一摸红玉雕刻的大狗。
素问和谢重楼都不说话，沉默的看着他抚摸玉佩。
云耀也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这块玉佩的来历，心有余悸靠在谢重楼小腿上，目光直勾勾盯着杨小唐，神色晦暗不明……
翌日，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杨小唐便背着包袱蹦蹦跳跳的跑下了山。
师傅们都没来送他，杨小唐也不觉得难过，反而是松了口气。
行至谷口，他见到了那座巍峨神庙，怔愣片刻，没有选择进去而是去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点燃然后插在了神庙门前的香炉里。
恭敬的拜了拜，心里默念璇晖上神的名字，祈求他保佑自己一路平安。
转身欲走时却又再度折返回来，重新取了三炷香再次点燃，插进香炉后心中默念璇晖上神的名字，但这次求的不是平安，而是乞求心意相通。
“药王谷弟子杨小唐今日特来祭拜，感念上神往日庇佑。乞求上神保佑我同玉虚派弟子郎叶心意相通。”
默念三遍后，杨小唐郑重其事的对着殿中神像鞠了鞠躬，随后伴着初升朝阳，正式开启了他的历练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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