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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冬至大如年,在汉代人们对冬至重视程度超乎寻常,在皇宫中更是如此。

未央宫前殿早已张灯结彩,朱红宫柱上缠绕着明黄绸带,殿角的青铜炉里燃着名贵的沉香,烟气袅袅,混着空气中弥漫的酒肉香气,织成一张奢靡而冰冷的网。

陈阿娇坐在刘彻身边的皇后席位上,百无聊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身上的翟衣是三年前做的,虽依旧华美,却已有些不合时宜 —— 新的规制早已颁下,她这套旧衣,在满殿光鲜的妃嫔中,显得格外扎眼。

殿中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刘彻坐在主位上,一身玄色龙袍,面容冷峻,正与身边侍立的卫青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丝难得的笑意,当目光掠过陈阿娇时便敛去笑意,显然是对这个皇后已经厌烦了,连最基本的应付都不需要了。

卫子夫坐在他左下首,穿着一身艳红色的曲裾,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晃得人眼晕。每次刘彻和卫子夫目光相交都会露出笑意,和陈阿娇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陈阿娇被削减用度后,第一次参加大型宫宴。她本想称病推脱,可少府导官丞的人三番五次来催,明着说是陛下的意思,实则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皇后娘娘,尝尝这个鹿肉羹,是陛下特意让人给您准备的。”春桃低声说着,用银勺舀了一勺放在她面前的玉碗里。

陈阿娇没有动。她看到卫子夫身边的宫女正端着一个白玉托盘,里面盛放着精致的点心,挨个给席间的命妇们分发,笑语盈盈,唯独跳过了她这一桌。

“不必了。”她对春桃淡淡道,目光落在殿中央的舞姬身上。她们正跳着一支月氏传来的胡旋舞,裙摆飞扬,旋转如陀螺,引得席间阵阵喝彩。

曾几何时,刘彻最爱的是她跳的盘鼓舞。那时他会亲自为她鼓瑟,会在舞曲终了时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可如今,他的目光,再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超过片刻。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卫子夫端着酒杯站起身,声音柔得像水,“今日冬至,愿陛下龙体安康,大汉国泰民安。”

刘彻抬手,与她遥遥一碰,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爱妃有心了。”

卫子夫浅浅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阿娇,随即又转向刘彻:“陛下,臣妾近日新学了一支曲子,想为陛下和各位大人助兴,不知陛下允不允?”

“哦?爱妃还有这等才艺?” 刘彻来了兴致,“快些奏来听听。”

卫子夫应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乐师奏乐。很快,悠扬的琴声响起,卫子夫轻启朱唇,唱了起来。她的声音确实动听,婉转清丽,如黄莺出谷。

可陈阿娇却听出了不对劲。那歌词里,明里暗里都在诉说自己如何得蒙圣恩,如何感恩图报,字里行间却透着对“善妒者”的鄙夷。

“…… 昔日燕婉情,今朝恩义断。非是妾无良,只缘妒火燃……”

唱到此处,卫子夫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阿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席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命妇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看向陈阿娇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嘲讽和幸灾乐祸。

陈阿娇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知道,卫子夫这是在当众羞辱她,在向所有人宣告,她陈阿娇失宠,是因为善妒。

“好!唱得好!”刘彻却像是没听出其中的深意,抚掌叫好,“赏!”

内侍们立刻捧着金银珠宝上前,堆在了卫子夫面前,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生疼。

卫子夫谢了恩,又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走向陈阿娇:“皇后娘娘,臣妾也敬您一杯。愿娘娘早日解开心结,与陛下重归于好。”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也满是“关切”,可那双眼睛里的得意,却藏不住。

陈阿娇没有起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卫夫人说笑了。本宫与陛下之间,轮不到外人置喙。”

“娘娘说的是,臣妾失言了。”卫子夫故作惶恐地低下头,手中的酒杯却“不慎” 一歪,酒液尽数泼在了陈阿娇的裙摆上。

“哎呀!”卫子夫惊叫一声,连忙拿出丝帕想去擦,“臣妾不是故意的!娘娘您没事吧?”

陈阿娇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玄色的翟衣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酒渍,格外刺眼。

“卫夫人好大的手笔。” 陈阿娇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想让本宫在众人面前,再难堪一些吗?”

“娘娘恕罪,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卫子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委屈的看向刘彻,“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求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边,连舞姬和乐师都停了下来,殿内一片死寂。

陈阿娇也看向刘彻,眼中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她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斥责卫子夫几句。

可刘彻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地说:“不过是洒了点酒,多大点事。卫夫人也不是故意的,皇后就别计较了。”

他甚至没有看她被弄脏的裙摆,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衣服。

陈阿娇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

原来,在他心里,她的尊严,真的如此一文不值。

卫子夫的挑衅,他视而不见。她的屈辱,他无动于衷。他就那样高高在上地坐着,冷漠地看着她被人欺负,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计较?”陈阿娇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陛下说的是,臣妾确实不该计较。”

她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裙摆垂落,那片酒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她没有再看刘彻和卫子夫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向殿外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却异常坚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掉一滴泪。

眼泪,在这座宫殿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刘彻看着陈阿娇离席,异常愤怒,刚想说什么,还是摆摆手说道,“回宫歇着去吧。”

春桃见陈阿娇离去,连忙跟了上去,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心里又疼又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出前殿,冰冷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她。夜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阿娇站在台阶上,回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前殿。那里依旧歌舞升平,欢声笑语透过厚重的宫门传出来,像一把把尖刀,刺得她耳膜生疼。

那是属于刘彻和卫子夫的繁华,与她无关。

她刚穿越时候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乖乖听话,只要她安分守己,就能守住这皇后之位,守住那点可怜的尊严。可今天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奢望。

刘彻早已厌弃了她,卫子夫步步紧逼,整个宫廷都在看她的笑话。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被玩弄、被抛弃的命运。

“娘娘,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吧。”春桃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声音带着哽咽。

陈阿娇没有动,目光望向宫墙之外的夜空。那里漆黑一片,却仿佛藏着无限的可能。

“春桃,”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日的羞辱,彻底打碎了陈阿娇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留在这座宫里,只会被一点点蚕食掉所有的尊严和生命。只有逃出去,才有活路。

“是,娘娘。”春桃用力点头,“奴婢这就去催小禄子,让他尽快把宫外的消息打探清楚。”

陈阿娇点了点头,转身向椒房殿走去。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披上了一件素白的衣裳。

她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回到椒房殿,她第一件事就是让春桃取来剪刀,将那件被泼了酒的翟衣剪碎。

“娘娘,这可是……”春桃看着她手中的剪刀,有些犹豫。那毕竟是皇后的朝服,代表着至高的荣耀。

“一件衣服而已。”陈阿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留着也是碍眼。”

玄色的绸缎被剪成碎片,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落在地上。随着衣服被剪碎的,还有她对这座宫殿最后的一丝留恋。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那个期待帝王垂怜的陈阿娇。她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放弃所谓的皇后之位,放弃所谓的荣华富贵,甚至放弃那个曾经让她心动的名字。

她要逃离,逃离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逃离刘彻冷漠的眼神,逃离卫子夫虚伪的笑脸。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未来生死未卜,她都要试一试。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椒房殿里,陈阿娇看着地上的绸缎碎片,眼神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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