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宫的秋风里已经带了肃杀的凉意。庭院里的杂草被秋霜打蔫了,枯黄一片,歪脖子槐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求救的手。
陈阿娇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清点着一个旧木箱里的东西。箱子是她从床底下拖出来的,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锁早就锈坏了,一掰就开。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几件半旧的衣裳,几卷没用完的丝线,还有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裹 —— 那是她最后的私藏。
“娘子,赵姑姑来了。” 春桃掀开破旧的门帘,低声说道。她的眼眶有些红,手里端着的粗瓷碗里,盛着小禄子刚偷偷送来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陈阿娇抬起头,只见赵姑姑提着个竹篮走了进来,篮子上盖着块蓝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她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又憔悴了些,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可眼神依旧明亮,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姑姑坐。” 陈阿娇将木箱推到一边,给赵姑姑让出位置。
赵姑姑却没坐,只是将竹篮放在桌上,掀开蓝布 —— 里面是一套粗布男装和几套平常百姓穿的淄麻女装,两双男女布鞋,还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耐放的干粮和一小袋盐,看来赵姑姑都准备妥当了。
“小娘子,都准备好了。” 赵姑姑压低声音,“张老三那边说,九月十五夜里三更左右,他会带着马车在城东灞陵附近等着。孙守卫和李守卫也都打点好了,到时候小娘子出殡时候,他们会从旁边帮衬,让您顺利到达城外灞陵墓园下葬,长公主那边我也说好了,会帮衬小娘子,只要事情顺利,三天后就能逃出去了。”
陈阿娇点了点头,拿起那套粗布男装看了看。布料粗糙,针脚也不整齐,一看就是市井上最普通的货色,正是她想要的 ,出城后毕竟男装要方便许多,不会引起注意。
“姑姑费心了。” 她将男装放回篮子里,声音有些沙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 赵姑姑叹了口气,“能为您做这些,是老奴的福气。”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来,“这是张老三画的路线图,从长安到东海郡朐县,沿途的城镇、驿站都标出来了。他说,出了长安城,往东走,沿着渭水一直走,到了桃林塞再沿着河水向东出了函谷关就到洛阳了,路上尽量走官道,小道容易遇到盗贼。过了洛阳就是平川了,继续向东经过陈留,睢阳,沛县,就到东海郡了。”
陈阿娇接过路线图,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线条,标注着一些地名:新丰、华阴、桃林塞、弘农、函谷关、洛阳、陈留、睢阳、昌邑、兰陵、朐县…… 每一个地名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记号,赵姑姑说,那是张老三特意标注的,可以歇脚的大的城镇。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 “朐县” 三个字,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 那将是她的目的地,一个远离长安,远离这一切是非的地方。她不知道那里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比长门宫要好。
“我已经把路线记在心里了。” 陈阿娇将路线图凑到烛火边,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这样就不会留下痕迹了。”
赵姑姑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小娘子子考虑得周全。”
“姑姑,春桃,你们过来。” 陈阿娇站起身,走到那个旧木箱边,打开那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裹。里面是几锭赤金,还有一些零碎的珠宝 —— 那是她从发簪、耳环上拆下来的,虽然不大,但也值些钱。
“这些,你们拿着。” 陈阿娇将一半的金子和珠宝递给赵姑姑,“姑姑,你在堂邑侯府待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等这事了了,你就找个地方,买几亩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赵姑姑的眼圈瞬间红了,推回她的手:“小娘子,老奴不要!这些您留着路上用,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
“我这里还有。” 陈阿娇把东西硬塞进她手里,“你拿着,这是我的心意。就算…… 就算将来我们不能再见面,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赵姑姑的眼泪掉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老奴…… 谢小娘子恩典!”
陈阿娇又拿起剩下的银子和珠宝,递给春桃:“春桃,这些给你。你还年轻,不能因为我事情耽误了你,我走之后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嫁了,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别再想起宫里的事,也别再想起我。”
春桃的眼泪早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摇着头不肯接:“娘子,我不嫁!我要跟着您!您去哪,我就去哪!娘子不也曾答应过无论到哪里都都带着春桃么……呜呜…”
“傻丫头。” 陈阿娇摸了摸她的头,心里一阵发酸,“我此去朐县,是要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此去可能是九死一生,你听话,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陈阿娇打断她,语气坚定,“这是命令。”
春桃知道,陈阿娇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她哽咽着接过金子和珠宝,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小禄子和瑶月。” 陈阿娇想起那个机灵的小太监和没带来的侍女瑶月,“让他们在宫里再待些日子,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让他们出宫。姑姑,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照看他。”
“小娘子放心,老奴会的。” 赵姑姑点头应道。
交代完这些,陈阿娇又从木箱里拿出一件旧棉袄,翻出里面的夹层,将最后一锭金子和一小块玉佩塞了进去。那玉佩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上面刻着一个 “娇” 字,是母亲给原主取的小名。她本想扔掉,可终究还是舍不得 —— 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了。
“姑姑,我还有件事想托付你。” 陈阿娇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走了后,麻烦姑姑帮忙照看我母亲……”
“小娘子,老奴会的……” 赵姑姑有点哽咽,“您一定照顾好自己!”
陈阿娇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麻烦你告诉母亲,就说…… 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再陪在她身边了。让她好好保重身体,别再为我伤心,也别再掺和宫里的事了。”
赵姑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春桃也哭成了泪人,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陈阿娇看着她们,心里也不好受。可她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准备。前路漫漫,充满未知,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了,别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又不是生离死别。说不定过个三五年,我们还能见面呢。”说出这话陈阿娇自己都不信。
赵姑姑和春桃这才止住哭声,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陈阿娇开始 “交代后事”。她让春桃去告诉王宦官和刘宦官,说自己死后,不用厚葬,就用长门宫库房里那口最简陋的薄棺就行;也不用通知太多人,悄悄下葬就好,免得惊动陛下;还有,她房里的这些旧东西,除了几件贴身衣物,其余的都赏给王大官和刘,大官算是感谢他们这几个月的 “照看”。
王宦官二人一听,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按 “娘娘” 的意思办,绝不多事。他哪里知道,这看似寻常的 “后事交代”,每一句都藏着深意 —— 薄棺轻便,容易搬运;悄悄下葬,不会引起太多注意;赏东西给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在关键时刻能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姑姑红着眼,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她:“这里是些伤药,说路上艰难也许用得上。记住,到了朐县一定去都亭找一个叫赵良平的人让他梢信回长安,他是老奴的远亲,报‘赵字’他便知。”
“多谢姑姑。”陈阿娇接过布。
“时候不早了,老奴该回去了,小娘子保重!”赵姑姑给陈阿娇鞠了一躬连忙掩门出去。
陈阿娇看了一眼赵姑姑出门方向,眼睛有点湿润,发自内心对赵姑姑表示感谢,用自己才能听到得话自语道:“谢谢你,赵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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