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一切都吞噬了。
陈阿娇的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混沌而冰冷。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耳边只有沉闷的 “咚咚” 声,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鼓,又像是自己的心跳,被什么东西闷住了,敲得胸腔发疼。
“咳…… 咳咳……”
喉咙里涌上一阵尖锐的痒意,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才惊觉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四周是坚硬冰冷的木板,头顶也是,脚下也是,连抬手都碰得到两侧的壁板。
这是…… 哪里?
零碎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点点回笼 —— 长门宫的破榻,赵嬷嬷含泪的眼,春桃颤抖的手,还有那口盖在身上的粗麻寿衣……
棺木!她想起来了自己在棺木里!
她猛地清醒过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在棺木里!
按照计划,张老三会在出城后找个僻静处停下,她只需在里面待上几个时辰。可现在,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压抑的空气包裹着她,像要将她活活闷死。
“有人吗?” 她用尽力气喊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密闭的空间里撞出微弱的回声,很快又归于死寂。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她不怕死,却怕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关在棺木里,像活埋一样窒息而亡。原主的记忆里,有宫人被秘密处死,就是这样装在薄棺里,活生生闷死在半路的。
难道计划败露了?还是张老三见利忘义,把她卖了?或者…… 他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无数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她用力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狠狠踹向两侧的木板。可棺木虽然是薄木板钉的,却异常坚固,她的踢打只发出 “砰砰” 的闷响,连一丝缝隙都没踹出来。
“放我出去!张老三!赵姑姑!” 她哭喊着,声音越来越弱,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 “咚咚” 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耳膜。
就在她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紧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 ——
“…… 应该就是这儿了,张老三说在老槐树下……”
“轻点,别惊动了人……”
是两个陌生的男声!
陈阿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追兵?还是张老三引来的其他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找到了!在这儿!” 一个声音低呼道。
紧接着,是木板被撬动的 “嘎吱” 声,头顶的棺盖被人用撬棍一点点掀开,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护在胸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姑娘,是你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试探。
陈阿娇眯着眼,透过棺盖的缝隙看去,只见外面站着两个人影,一个穿着蓝布短褂的老汉,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另一个是个年轻些的汉子,手里握着撬棍。两人的脸上都带着警惕,却没有恶意。
这是…… 接应的人?
“我…… 我是……”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努力辨认着老汉胸前 —— 那里别着一块木牌,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王” 字。
是王二柱!赵姑姑提过的那个朐县木匠,负责接应的人!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我…… 快…… 救我出去……”
王二柱和那汉子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连忙加快了动作,将棺盖彻底掀开。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清冷而清新,猛地灌入肺腑,陈阿娇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慢点,慢点。” 王二柱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棺木里扶出来。
双脚落地的瞬间,陈阿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就差点摔倒,幸好被那年轻汉子扶住了。她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四周都是高大的槐树,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月光从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厚厚的落叶上,泛着银白的光。
那口薄棺就放在一棵老槐树下,旁边停着一辆半旧的马车,套着一匹瘦马,显然是用来接应她的。
“姑娘,你没事吧?” 王二柱将油灯递到她面前,借着光打量她。只见她穿着入殓时候的粗布衣服,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角还挂着泪,看起来狼狈极了,哪里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陈阿娇摇了摇头,扶着马车的车辕,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林间的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吹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却让她觉得无比清醒。
这就是…… 宫外的空气?
没有宫墙的阻隔,没有熏香的甜腻,只有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自由得让人心头发颤。她抬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向天空,那里有稀疏的星辰,比长门宫天井里看到的,要广阔得多,明亮得多。
“张老三呢?” 她终于缓过劲来,哑声问道。
“他把棺木送到这儿就走了,说宫里还有事,不敢多待。” 王二柱解释道,“他说姑娘您长时间待在棺木里可能会昏迷,让我们到了时辰就撬开棺木看看。幸好您醒了,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阿娇这才想起,赵姑姑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在她换衣时给她喝了一小碗 “安神汤”,说是能让她昏睡几个时辰,免得在棺木里乱动露出破绽。可能想来是那药劲不足,张老三被士兵盘问时候醒来过一段时间,之后又迷迷糊糊睡过了,再次醒来就到这里了。
“多谢二位相救。” 她对着王二柱和那汉子深深鞠了一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姑娘客气了。” 王二柱连忙扶起她,“赵姑姑早就交代过,我们只是按吩咐办事。您先上车歇歇,我给您弄点吃的。”
那年轻汉子也帮着把棺木拖到树林深处,用落叶盖好 —— 这口棺木不能留下,免得被人发现踪迹。
陈阿娇钻进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稻草,还算干净。她蜷缩在角落,看着王二柱在车外生火,火苗 “噼啪” 地跳动着,映得他的影子在树干上晃动。年轻汉子则在收拾马车,把一些干粮和水袋放在车壁的布袋里。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真切。
几个时辰前,她还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感受着死亡的阴影;而现在,她坐在宫外的马车里,看着跳动的火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姑娘,喝点热水吧。” 王二柱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过来,里面是温热的水。
陈阿娇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她喝了两口,又啃了半块干粮,干涩的喉咙才舒服了些。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问道。
“等天亮就走。” 王二柱说,“白天走官道方便些,只是要避开关卡。我已经打听好了,从这儿往东走,过了新丰,再走两日就能到桃林塞,过了桃林塞,再走三五天就到函谷关了,出了函谷关离长安远了,就安全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陈阿娇:“这是赵姑姑托人画的详图,比张老三那张更细致,哪里有客栈,哪里能歇脚,都标着呢。到了朐县,我就带您去我家,先住些日子,然后找地方安置。”
陈阿娇接过图纸,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看着。上面的路线和她之前记在心里的大致相同,只是多了许多细节标注,比如某某地可以歇脚,某某地的农户愿意收留路人,甚至还有 “某关卡午后盘查较松” 的字样,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
她的心里一阵发热。从赵姑姑到张老三,从孙守卫到王二柱,这些人或许地位低微,或许各有私心,却在这场以性命为赌注的逃亡里,为她搭起了一座通往自由的桥。
而她,再也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废后了。
“王大叔,” 她看着王二柱,认真地说,“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陈阿娇,只有一个……叫陈娇女子。”
她故意把 “阿” 字去掉,只留一个 “娇” 字 —— 这是母亲给她取的小名,带着最纯粹的期盼,与皇家无关,与恩怨无关。
王二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好,陈姑娘。”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林间的雾气开始散去,露出青灰色的天空。鸟儿在枝头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迎接新的一天。
王二柱熄灭了火,套好马车,对陈阿娇说:“陈姑娘,我们该走了。”
陈阿娇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掩埋着棺木的树林 —— 那里埋葬的,不仅是一口空棺,还有那个名为 “陈阿娇” 的大汉废后,和她那段充满荣耀与屈辱的过往。
她转身钻进马车,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车轮碾过落叶,发出 “沙沙” 的声响。陈阿娇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倒退的树林,广阔的田野,还有远处隐约的村落。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暖洋洋的。她伸出手,让阳光落在掌心,温暖而真实。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由的重量。
没有宫墙的束缚,没有帝王的冷眼,没有卫氏的算计,只有脚下的路,和前方未知的远方。
或许前路依旧坎坷,或许未来仍有风雨,但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希望。
宫里的陈阿娇已经死了,而她从此获得了新生。马车越走越远,将长安城的方向远远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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