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陈阿娇蹲在溪边,用冰凉的溪水泼脸,冷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更清醒了些。水面倒映出一张脸 —— 肤色蜡黄,颧骨微凸,眼角沾着点泥灰,若不是那双眼睛还透着些清亮,任谁也想不到这曾是大汉的皇后。
“陈姑娘,快换上吧。” 王二柱递过来一个布包,里面是两套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裳,还有一顶破斗笠,“这是我托人从流民堆里弄来的,看着越寒酸越好,不容易引人注意。”
陈阿娇接过衣裳,指尖触到布料上的硬疙瘩,那是没洗干净的泥渍。她转身躲到树后,脱下身上那套虽粗布却还算整洁的男装,换上这套真正的流民服饰。麻布粗糙得像砂纸,蹭得皮肤生疼,裤脚短了一截,露出脚踝,冷风一吹,冻得她直缩脚。
“把这个也戴上。” 王二柱又递来一条灰扑扑的头巾,“遮住半张脸,更稳妥些。”
陈阿娇依言裹上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王二柱和那个叫石头的年轻汉子也换了装,两人本就穿着朴素,此刻换上更破旧的衣裳,活脱脱两个赶路的穷苦匠人。
“还有这个。” 王二柱看着陈阿娇腰间,那里还别着块刻着 “安” 字的木牌 —— 那是赵姑姑给的信物,“这东西不能带了,万一被盘查的看到,容易露馅。”
陈阿娇摸了摸那块温润的木牌,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牵连,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念想。可她知道王二柱说得对,逃亡路上,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致命。
她走到溪边一块礁石旁,用力将木牌往石上砸去。“啪” 的一声,木牌裂成两半,她又捡起碎片,狠狠扔进湍急的溪水里。水花翻涌,碎片打着旋儿漂向远方,很快就没了踪影。
“走吧。” 她转过身,声音有些发紧,却没回头再看。
石头赶着马车跟在后面,王二柱则走在最前头探路,手里拿着根木棍,时不时拨开路边的杂草,因为小路不好走陈阿娇没有坐车而是跟着马车走着。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而是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狭窄得只能容马车勉强通过,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时不时有惊飞的蚂蚱蹦到脚边,据说这条小道逼有官道要近十几里路。
秋露打湿了裤脚,冰凉的潮气顺着布料往上渗。陈阿娇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脚踝被草叶划得生疼,却不敢放慢脚步。她能听到身后马车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在提醒她,每一步都离长安越来越远。
“前面过了这片林子,就能到下邽县了。” 王二柱回头说,语气里带着些谨慎,“过了下邽县,盘查会松些。只是官道常有巡逻的兵卒,咱们得装作讨饭的,低着头快走。”
陈阿娇点点头,将斗笠压得更低。她知道想顺利到达朐县只能如此,装作流民是最安全的办法。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树木渐渐稀疏,隐约能看到一条灰白的带子 —— 王二柱说那是渭水,之后就需要沿着官道一直一直向东到达函谷关前。
王二柱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猫着腰往前探了探,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官道路口有两个兵卒,正盘查过往行人,看着挺严。”
“那怎么办?” 石头忍不住问,他是王二柱的徒弟,第一次干这种 “冒险事”,手心全是汗。
王二柱皱着眉想了想,从马车上翻出一个豁口的陶碗递给陈阿娇:“你拿着这个,跟在我后面,低着头,别说话。我就说你是我那病弱的侄女,跟着我们去洛阳投亲。” 他又从地上里抓了把土,往陈阿娇和自己脸上抹了抹,“再脏点,看着更像逃难的。”
陈阿娇接过陶碗,指尖冰凉。碗沿的豁口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此刻的身份 —— 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流民。
三人拉着马车慢慢朝官道走去,越靠近官道,空气越紧张。果然,路口站着两个披甲的兵卒,手里握着长戟,正拦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盘问。货郎低着头,哆哆嗦嗦地递上凭证,兵卒翻来覆去地看,还伸手翻了翻货担里的东西。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抬头。” 王二柱低声叮嘱,推着陈阿娇往前走。
走到桥头,兵卒果然拦住了他们。“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喝问道,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陈阿娇身上,“这女的是谁?”
“回将军,是小的侄女。” 王二柱连忙弓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家乡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了,带着她去洛阳投奔亲戚,求将军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
兵卒狐疑地盯着陈阿娇,她连忙低下头,用头巾遮住脸,故意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咳嗽?别是染了疫病吧?” 另一个兵卒皱眉,往后退了半步,显然怕惹上麻烦。
“不是不是,就是受了风寒,不打紧的。” 王二柱连忙摆手,从怀里掏出几个五铢钱,偷偷塞给那兵卒,“将军辛苦了,买点酒水喝。”
兵卒掂了掂铜板,脸色缓和了些,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三人连忙低着头快步走过卡子,直到走出老远,听不到兵卒的呵斥声了,才敢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 石头拍着胸口,额上全是汗。
陈阿娇也松了口气,手心的陶碗差点没端住。她回头望了一眼官道路口的卡子,那两个兵卒的身影已经变成了小黑点,可她还是觉得后背发凉。
过了卡子,路渐渐宽了些,陈阿娇再次上了马车。路上偶尔能遇到其他行人,大多是挑着担子的货郎,或是牵着牛羊的农户,还有些和他们一样背着包袱的流民,脸上都带着疲惫和茫然。没人注意他们这三个不起眼的人。
走累了,就在路边的树荫下歇脚。王二柱从马车上拿出干粮 —— 是些掺了麸皮的窝头,硬得能硌掉牙。陈阿娇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粗糙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疼,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她知道,这一路上,能有口干粮吃,就已经是幸事。
“陈姑娘你看,那边就是下邽县城。” 石头突然指着东边方向,语气有些复杂。
陈阿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道灰色的轮廓,像一条卧在大地尽头的巨龙 —— 那应该是下邽县的城墙。虽然隔着十多里地,看不清城楼的模样,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方向是自己的未来,也新生活的方向。
同时,陈阿娇看向西边远处的山峦,陷入了遐想。
山的西边就是长安城,那里有金碧辉煌的未央宫,有她曾经住过的椒房殿,有母亲的堂邑侯府,有刘彻少年时为她许下的 “金屋藏娇”,也有卫子夫得意的笑脸,有楚服凄厉的哭喊,有巫蛊的流言,有数不清的过往……
爱恨嗔痴,荣耀屈辱,都被那道山峦阻挡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窝头,指节泛白。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转身回去 —— 回到那座牢笼里,哪怕继续做个被囚禁的废后,也好过这样风餐露宿,提心吊胆。
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去?回去等着被卫子夫寻个由头赐死吗?回去看刘彻冷漠的脸,看宫人们鄙夷的眼神吗?回去让母亲为她伤心,让赵姑姑、春桃、瑶月和张老三还有两个侍卫这些无辜的的人白白牺牲吗?
不能。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别看了,陈姑娘。” 王二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瓢水,“那地方,既然出来了,就别再想了。往前走,才有活路。”
陈阿娇接过水瓢,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情绪。她看着王二柱黝黑的脸,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灰,突然觉得很踏实。
是啊,往前走,才有活路。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道山峦方向,然后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头。
“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王二柱点了点头,吆喝着石头赶车。马车再次 “咯吱咯吱” 地动起来,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向东。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雾气,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路边的田野里,有农夫在收割最后的庄稼,金黄谷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风吹过,掀起一层层波浪,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的清香。
陈阿娇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倒退的田野、村庄、树木。长安方向的山峦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长安真的成了过往。
那个叫陈阿娇的大汉皇后,已经死在了长门宫。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流民女子,要去一个叫朐县的地方,开始一段全新的、或许平凡却自由的人生。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载着她驶向未知的远方。陈阿娇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风从车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阳光和谷物的香气,拂过她的脸颊。
这是自由的味道。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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