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棉袄,站在朐县县城的东门口,望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土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彭城郡到东海郡,她和狗剩走了整整一个月,到了朐县后,陈阿娇就和狗剩分开了,狗剩去了郡城兰陵,陈阿娇便留在朐县。这一个月里,她穿过荒芜的山岗,蹚过结冰的河流,在破庙里熬过风雪,也曾靠着野果勉强充饥。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穿,露出的脚趾结了厚厚的茧子,脸上被北风和冻霜吹得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无数风霜后,反而亮得像海边的星子。
朐县是东海郡的沿海县城,与长安的繁华喧嚣不同,这里的街道不宽,房屋多是用石头和茅草砌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海盐的气息。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粗布衣裳,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却有着一种从容自在的神态,与长安城里人们脸上的焦虑和算计截然不同。
“姑娘,第一次来朐县?” 一个挑着鱼担的老汉路过,看到她站在门口张望,热情地搭话。
陈阿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想找个地方落脚。”
“落脚?” 老汉打量着她,“是来投亲,还是想找活计?”
“从关中逃难过来的,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能糊口就行。” 陈阿娇说。这是她一路上想好的说辞,简单,却不容易引起怀疑。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 老汉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咱朐县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宽敞,海边的渔村多,找间屋子住下不难。要是肯吃苦,跟着渔民打打鱼、晒晒网,饿不着。” 他指了指东边,“往东走,过了那片盐场,就是望海村,离海近到县里也不远,村里人也好相处,你去那儿问问。”
“多谢大爷。” 陈阿娇连忙道谢。
“不客气。” 老汉挑着鱼担,哼着不成调的渔歌,慢悠悠地走远了。
陈阿娇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温暖。从长安到东海,一路走来,她遇到了太多像这样淳朴善良的人,是他们的善意,支撑着她走到了现在。
她按照老汉指的方向,向东走去。出了县城,路渐渐变得泥泞,两旁是大片的盐场,白色的盐堆像小山一样堆在地上,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几个盐工穿着破旧的蓑衣,正在忙碌地晒盐、收盐,动作娴熟而有序。
走过盐场,远远地就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像一首雄浑而古老的歌谣。再往前走,一片低矮的房屋出现在眼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海边的山坡上,这就是望海村。
村里的房屋大多是用石头砌成的,屋顶覆盖着茅草,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空气中混杂着鱼腥味和饭菜的香气。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正在村口追逐嬉戏,看到陈阿娇这个陌生人,都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一个坐在门口织渔网的老妇人注意到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招呼:“姑娘,你找谁?”
老妇人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温和,手里拿着一根梭子,正在编织一张巨大的渔网。
“大娘,我想在村里租间屋子住,不知道有没有?” 陈阿娇走上前,轻声问道。
“租屋子?”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她,“你一个姑娘家,从哪儿来?”
“我从关中来,家乡遭了灾,想找个地方安稳度日。” 陈阿娇的语气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我家倒是有间空屋,就在海边,以前是我儿子住的,他去年出海没回来……”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屋子不大,就是离海近,有点潮,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着吧。”
陈阿娇的心猛地一沉,连忙道:“大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事。” 老妇人摆摆手,擦了擦眼角,“人走了,日子还得过。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着,还能帮我看看房子,挺好。” 她站起身,“走,我带你去看看。”
陈阿娇跟着老妇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海边走去。小路两旁种着一些低矮的灌木,海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越靠近海边,风浪越大,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清新而凛冽的气息。
老妇人说的屋子就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是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屋,屋顶覆盖着茅草,门口有一块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耐寒的海草。屋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和一个小小的厨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墙角堆着一些杂物。
“地方是简陋了点,” 老妇人打开门,一股淡淡的海腥味扑面而来,“你要是住进来,得自己打扫打扫。每月给我五个铜钱就行,不用多给。”
陈阿娇走进屋,虽然简陋,却很干净,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片蔚蓝的大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白色的浪花,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正在缓缓航行,像几片叶子在水面上漂浮。天空是那么蓝,大海是那么辽阔,一眼望不到边,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陈阿娇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终于到了,终于逃离了长安的尔虞我诈,逃离了那座囚禁了她青春和梦想的牢笼,来到了这片自由而辽阔的土地。
“大娘,我住下了。” 她转过身,对着老妇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老妇人笑了笑:“不用谢。我姓张,你叫我张大娘就行。以后有啥难处,就跟我说,别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陈阿娇开始收拾这间小屋。她把屋里的杂物清理出去,找来清水把地面冲洗干净,用身上仅有的钱去县城的集市上买了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针线,煮菜的铁釜等从张大娘那里借来,毕竟现在也没很多钱去买。
张大娘给了她一床旧被子,虽然有些薄,却很干净,带着阳光的味道。陈阿娇把被子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海风吹过,棉被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村里的人渐渐认识了这个叫 “阿宁” 的外来姑娘。她沉默寡言,却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屋子,帮张大娘织渔网,有时还会去海边捡些贝壳和海带。村里人看她老实本分,也都很友善,时常有人送她一些鱼干或海菜。
有一次,村里的李大叔出海打渔,收获颇丰,特意送了她几条新鲜的海鱼。陈阿娇不会做鱼,李大叔的媳妇就手把手地教她,告诉她怎么清理,怎么用煮才鲜美。
陈阿娇学得很认真,虽然第一次做鱼时差点把锅烧糊,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海鱼的味道,鲜美而纯粹,与长安宫里那些精致却寡淡的菜肴截然不同。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陈阿娇渐渐适应了海边的生活。她学会了织简单渔网,虽然速度不快,却很结实;学会了辨认海边的野菜和贝壳,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有毒;学会了听海浪的声音,能从浪声中分辨出天气的好坏。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越来越平和。偶尔,她会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辽阔的大海,想起长安的一切 —— 想起椒房殿的繁华,想起刘彻少年时的承诺,想起卫子夫得意的笑脸,想起赵姑姑、王二柱、春桃、瑶月…… 那些人和事,像一场遥远的梦,虽然偶尔还会刺痛她的心,却已经不能再左右她的情绪。
她知道,那个叫 “陈阿娇” 的大汉皇后,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长安的宫墙里,留在了逃亡的路上。现在的她,是 “阿宁”,一个在望海村讨生活的普通女子。
元宵节那天,村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来灯笼,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息。张大娘邀请陈阿娇去她家吃饭,桌上摆着炖海鱼、炒海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阿宁,尝尝这个,” 张大娘给她夹了一块鱼,“这是咱海边的特色。”
陈阿娇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带着淡淡的海水味。她看着张大娘慈祥的笑脸,看着窗外漫天的星光和远处海浪的微光,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暖。
这是她离开长安后,过的第一个元宵节。没有宫宴的奢华,没有群臣的朝贺,却有着最朴素的善意和最真实的温暖。
“张大娘,谢谢你。” 陈阿娇举起碗,里面盛着温热的米酒。
“孩子,别客气了。” 张大娘也举起碗,和她轻轻一碰。
窗外,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为她们祝福。陈阿娇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大海,心里充满了希望。
她的新生活,也才刚刚开始。在这片辽阔的大海边,她或许会遇到新的困难,新的挑战,但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她已经拥有了最宝贵的东西 —— 自由。
而这片大海,会包容她所有的过去,见证她所有的未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