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望海村,被一场透雨洗得清亮。海风湿润,带着谷物的清香,吹过石屋前晾晒的渔网,扬起细碎的银亮。陈阿娇坐在门槛上,手里择着刚从地里摘的葵菜,指尖沾着翠绿的汁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里 —— 李柘正帮她修补被暴雨刮坏的篱笆,腿伤未愈,动作还有些迟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暴雨夜的相救,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那道紧闭的门。李柘在她的石屋养伤,这半月来,她煎药、喂饭、帮他擦拭伤口,他则在精神好些时,教她读那些被抢救出来的书简,或是讲些洛阳的旧事。曾经的尴尬和僵局烟消云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温情,像院角悄悄绽放的喇叭花,无声无息,却爬满了心墙。
可越是亲近,陈阿娇心里的不安就越重。李柘待她越好,她就越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 他知道了她是废后陈阿娇,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吗?
“在想什么?” 李柘放下手里的木槌,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葵菜,动作自然地帮她择起来,“眉头都皱成疙瘩了。”
陈阿娇回过神,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就是在想…… 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利索。”
“快了。” 李柘笑了笑,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王婶说,再养上半月,就能下地耕种了。倒是你,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陈阿娇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她知道,有些事,再也瞒不下去了。与其让他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她亲口告诉他。
“明远,”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柘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凝重,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夕阳的金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阿娇攥紧了手里的豆角,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开口:“我…… 不是什么逃难的孤女。”
李柘的眼神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家,不在槐里,而在…… 长安。” 陈阿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曾经…… 是皇后。”
“皇后” 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空气中激起细微的涟漪。陈阿娇紧张地看着李柘,生怕从他眼中看到震惊、厌恶或是恐惧。
可李柘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只是寻常往事。
“我叫陈阿娇,”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刘彻曾经的皇后。”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那些尘封的过往,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 长安的宫墙,椒房殿的繁华,刘彻少年时 “金屋藏娇” 的誓言,母亲馆陶长公主的权势,卫子夫的出现,巫蛊案的牵连,楚服的惨死,长门宫的孤寂……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后来…… 宫里出了巫蛊案,我被牵连其中。” 陈阿娇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皇上废了我的后位,把我打入长门宫。我知道,那不是结束,卫子夫不会放过我,那些曾经依附我的人,也不会让我活着……”
“赵姑姑是看着我长大的宫人,她偷偷帮我,让王二柱送我逃出来。为了掩护我,王二柱…… 死在了盗贼的刀下。”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我一路向东,不敢用真名,不敢露身份,最后流落到望海村,成了‘阿宁’。”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柘,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恳求:“现在,你都知道了。我是废后,是朝廷的罪人,是被追杀的逃犯…… 你要是想报官,我不怪你。”
说完这些,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门槛上,闭上眼,等待着他的判决。
空气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陈阿娇猛地睁开眼,看到李柘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厌恶,只有深深的心疼。
“傻瓜。”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怎么会报官?”
“你……” 陈阿娇愣住了,眼里满是不解。
“在集市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气质不凡,绝非寻常女子。” 李柘拿起一块布巾,温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后来听你谈史书,评朝政,见识远超常人,我就隐约猜到,你的过去绝不简单。只是没想到……”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更多的却是怜惜:“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苦难。”
“你…… 不觉得我可怕吗?” 陈阿娇的声音颤抖着,“我是废后,身上沾着人命,是朝廷要抓的逃犯……”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李柘打断她,语气坚定,“宫廷倾轧,本就身不由己。你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坦诚,“我认识的,是那个在集市上护着绣品的阿宁,是那个笨拙学耕种的阿宁,是那个和我夜谈古今的阿宁。你是陈阿娇,曾是皇后,这只是你的过去,不能定义你的现在,更不能决定你的未来。”
陈阿娇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一次,却是因为感动。在长安,所有人都只看重她的身份,她的家族,她能带来的利益。从未有人,像李柘这样,透过那些光环和污名,看到她本身。
“可是……” 她哽咽着,“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仅我会死,你也会被牵连……”
“那就不让它暴露。” 李柘握紧她的手,眼神坚定,“望海村这么偏,只要我们小心,没人会发现的。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像燃烧的火焰:“我也会护着你。就像你暴雨夜冲进废墟救我一样。”
陈阿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些发酸。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明明只是个落魄的书生,无权无势,却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阿宁,” 李柘的声音变得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上次说的话,依旧算数。”
他站起身,对着她,郑重地弯下腰,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陈阿娇,不管你是皇后,还是逃犯,不管你叫阿宁,还是阿娇,我李柘,心悦你。我想娶你为妻,与你共度余生。”
“我没有良田万顷,没有金银珠宝,只有这间学堂,几亩薄田,还有一颗永远对你真诚的心。”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你愿意…… 嫁给我吗?”
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望海村最干净的海水,映出她的身影。
陈阿娇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所有的恐惧、不安、犹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她经历了繁华与倾颓,背叛与逃亡,尝尽了世间冷暖,终于在这片陌生的海边,遇到了愿意接纳她所有过往的人。
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愿意。”
李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他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谢谢你,阿娇。”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陈阿娇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嘴角却扬起了释然的微笑。
她终究还是隐瞒了那个最离奇的秘密 —— 关于穿越,关于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那太匪夷所思,她怕吓到他,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会因此蒙上阴影。或许,有些秘密,就让它永远埋藏在心底吧。
夕阳渐渐沉入海面,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石屋里,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在晚风中弥漫。李柘坐在案前,帮她整理着刚抄好的书稿,陈阿娇则在灶台边忙碌着,锅里炖着的鱼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明晚去张大娘家说吧,” 陈阿娇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带着笑意,“她要是知道了,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好。” 李柘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顺便请她老人家做媒人。”
窗外,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像在为这对历经波折的人,奏响最动听的祝福曲。陈阿娇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属于陈阿娇的过去已经结束,属于阿宁和李柘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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