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休沐之期转瞬即至。
蔡尚早已经率军回了陇西天水镇守边关，甘奉则留下来和陆瓒一并调进了左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
陆瓒一度认为是贺兰彧怕自己出京后偷偷跑掉，才会给他搞了个京官任职，甚至还贴心地把甘奉留在他身边陪他。
陆瓒的官职属于从三品下，服饰以深紫色为主，配以官帽，再坠上左金吾卫的金质鱼符，他正站在铜镜前将衣袖束起，左看右看，炫耀问道：“我怎么样？”
陆康在旁边给他理了理衣裳褶皱，瞧着眼前宽肩窄腰的青年无奈笑道：“大公子天人之姿。”
陆瓒满意地笑了。
陆康将旁边收拾出来的小挎包给他，“竹筒杯子、小包的茶叶可以搁到官署里，家里还有，今儿早上孙大娘做的水晶糕也放进去了，你记得吃。严先生临走前留了方子，我叫人做成丸药，要是不小心碰着花粉了，赶紧服下。”
他又递上来一个小荷包揣到陆瓒胸前的口袋里，“碎银子收好，中午在外面好好吃饭，晚上回来孙大娘做了你喜欢的肉丸子汤。”
陆康喋喋不休地嘱托了许多，毕竟是陆瓒第一天上值，以陆瓒的武艺他不担心他吃亏，但是他怕京中人情世故弯弯绕绕的多。陆瓒自小跟随父亲在沙场长大，万一中了奸人的圈套怎么办？
“放心吧。”陆瓒拿上一旁的银枪匆匆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嘱托道：“晚上我还想吃炸小黄鱼。”
“行，我差人去买。”陆康招招手。
陆瓒出了门，正好碰上过来找他的甘奉，俩人同出西北军，甘奉第一次来京城唯恐那些京官给他几个下马威，便央求了陆瓒同去。
左金吾卫的官署在朱雀大街以东，负责的区域也是朱雀大街以东的位置，等瞧见【左金吾卫】的牌匾后，陆瓒抬脚就进。
院子里静悄悄的，甚至都没个来迎接他们的人，按理说朝廷的旨意早就颁发下来，今日该有校尉来领他熟悉金吾卫的事务。
甘奉咽了咽口水道：“我听说金吾卫都是些大官家的世家子弟，我们俩草根泥腿子……”
砰——
甘奉话音刚来，陆瓒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闹哄哄的声音瞬间泄出。
左金吾卫大将军一职空缺，大将军往下有将军两名，陆瓒便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说整个左金吾卫除了那位平级将军他算是最大的，所以他不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来。
“陆瓒陆伯玉，前来上任。”
房间内静了一下，所有人下意识朝陆瓒看了一眼，随后喧闹声再次响起，该搓牌的搓牌，该斗蛐蛐的斗蛐蛐儿，该溜鸟的遛鸟，就是没一个人搭理陆瓒。
“本官陆瓒，新任左金吾卫将军！没有人迎接一下吗？”
屋内仍是一片哄闹。
陆瓒气道：“就算老子是个乞丐，都得有人出来撵一下吧？”
哄闹声不止。
陆瓒上前立在牌九桌前，四方桌前每个人手边都放着一摞小山似的碎银子，中央散落着不同花色牌九，其中一人摸出牌色后顿时惊嚎一声，将那牌扔了出去，旁的人却哈哈大笑。
“你这手气可真烂啊。”
等这人重新摸了一张牌，眉头紧紧皱起，正欲将手中的烂牌扔出去时，一只手却率先一步在半空中攥住了他的腕骨，强行将那只牌取下来，排列在他面前竖起的骨牌前，随后指尖捏起旁的一只牌扔了出去。
“你……”那人瞬间大怒。
“你是什么人？”
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将欲要起身的人按回座椅上，随后越过他摸了一只新牌，他指腹在花色前摩挲了许久，突然想起来自己同人感官互换了，他如今已经摸不出牌色来了。
他将牌收好，又重新扔出去一张。
众人见他这般，眼神交换几下，继续陪他玩了下去，然而还没几下的功夫，那人眼底清亮，眼看着摸到最后一张牌。
“我胡了。”
他还没来得及把牌推开，陆瓒眸色一沉，抓住牌九桌布的一角哗啦啦几声牌九散落一地，所有的碎银子和铜钱滚落在地。
“哈哈哈哈……”
“你胡没胡现在我们可不知道了。”
“你……”那人怒目而视瞪着陆瓒，“你赔我的银子。”
“那你要不要先算一算，当值期间玩忽职守，又该当何罪？”陆瓒歪头朝他们阴涔涔一笑。
随后在众人面面相觑间，脚步一转，朝着斗盆里的两个蛐蛐儿看去，旁边的人还在不断加油呐喊 。
陆瓒拔出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直接刺入斗盆正中央，那两个蛐蛐儿被匕首分在两地，脚已经断了，紧接着斗盆咔嚓一声裂开，那两个蛐蛐儿乱爬出去，但被人割断了脚，蹦跶不起来。
“下次再叫我看见了，断的就不是蛐蛐的脚了。”陆瓒朝那二人蹲在地面的脚上看了看。
随后陆瓒收起匕首往逗鸟那一组走去，那几人生怕陆瓒又要将他们的鹦鹉也断了手脚，急忙去拦，然而他们岂是陆瓒的对手，两拳下去便捂着门牙摔在了一旁。
陆瓒打开笼子，那鹦鹉飞身上空，解除了牢笼之困，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我的英哥儿。”一人捂着红肿的脸含糊不清地仰天呼唤那只被放手的鹦鹉，“你赔我的英哥儿，我花了一两金买的。”
“好啊，我送你上去见它好不好？”陆瓒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踩了上去，笑眯眯地盯着他。
那人一噎，“我不要了。”
陆瓒瞧着这一屋子的金吾卫不由冷笑一声，想给他来个下马威，但又各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在他手上一招都过不了，这会儿被他吓住又不说话了。
这算哪门子的金吾卫？这种地方怎么保卫京城治安？难怪贺兰彧死活不许他辞官，原来京中尽是些酒囊饭袋。
“诸位要给我个下马威，本官也不介意杀鸡儆猴。甘奉，关门！”
陆瓒活动了下手腕上的筋骨，唇角轻轻勾起，落在那些人眼里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得嘞！”甘奉眼疾手快将门一关，最后插上门栓，确保谁也爬不出去。
他看好戏般朝那些人灿烂一笑，恐怕这些人还不知道陆瓒的手段，惹到他，算你们完咯~
说罢陆瓒甚至连兵器都没拿，随着他脚步移动，那几个酒囊饭袋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惊恐起来，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手指颤抖：“你别过来啊，我爹可是工部尚书。”
“哦~工部尚书，好大的官啊。”陆瓒微微一笑，抓住他的肩膀，咔嚓一声给他开了个肩，随即便是一声惨叫。
打到一半，陆瓒突然想到什么，在腿上写了几个字。
[抱歉，打架]
屋檐外风轻云淡，积雪被震得碎落在地，寒风中裹挟着点冷意，将地上的积雪吹散一团。
*
贺兰彧原本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写着写着字，突然觉得双拳生风，好像打在什么人的脸上，那张脸皮还很硬，胳得他手疼。
随后腿上传来字迹，贺兰彧都被逗笑了。他多有礼貌啊？打架前还特意知会自己一声。
“招财，进宝。”
“去查一下京中牌楼可有打架斗殴者。”
房梁上人影攒动，很快消失。
他能感觉到今日陆羽摸了牌九的花纹，随后又开始打架，想必是打牌时和人起了冲突，这种情况应该很好找。
“叔父。”
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喊声，御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小皇帝抱着几叠纸进来，兴冲冲道：“叔父，你说好要带朕出宫玩的。”
贺兰彧翻了翻他的课业，倒是有了些许进步，连字迹都规范了许多，“下午背完治水政要，晚上就带你出去玩。”
“好啊，好啊。”小皇帝顿时兴奋起来，小脸上绽开笑涡，甚至小小的一团坐在贺兰彧身边，伸手拿了个橘子，小手剥了半天，橘子汁险些溅进眼睛里。
“叔父，吃橘子。”他攥着剥好的橘子伸向贺兰彧，亮闪闪的眸子，像盛着满殿春光。
贺兰彧张嘴接过了他喂的橘子，又扭头下令道：“那就令左金吾卫护卫，陆瓒伴驾。”
陆瓒今日第一天上值，不知他和那帮纨绔相处得怎么样？场面应该会很有趣，可惜无缘亲眼得见。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试他的水平。
嘶——
手好疼，脚也疼。
陆羽到底揍了多少人？
*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陆瓒伸了个懒腰走出，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从陆康准备的小挎包里拿出来块水晶糕吃着，还分给甘奉一块。
水晶糕真好吃。
明日来上值的时候他要多带一包！
他的身后，方才还嚣张的纨绔子弟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各个鼻青脸肿，有的还钻到了桌子底下也没能逃脱一顿打，哭嚎声不断传来。
“都滚出来！”
随着外头一声厉喊声，一群人也顾不上喊疼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陆瓒的指令走到院子里，排列成队站好，乖得像个鹌鹑。
“你们这些人也配做金吾卫？对得起身上的衣服吗？百姓齿缝里交的税钱养的就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本官奉陛下和摄政王旨意管理左金吾卫，操练兵马，督促骑射武艺，尔等以后在我手底下做事，再行这种懒散事，趁早脱了这身衣服。”
京城十六卫创立自前朝，起初金吾卫选拔多严谨苛刻、纪律严明，然而到了末期逐渐崩坏，为了拉拢政权，选拔变成了形式主义，多为世家指定，这些纨绔子弟平日里贪图享乐，自然不会用心训练，更没人敢管，也就导致末期贺兰氏直入京师，畅通无阻。
没想到七年过去，风气不改，竟沿袭了前朝陋习，不过陆瓒大概也能猜到贺兰彧为什么把这些纨绔打包塞进来。
当今朝廷初定，世族官宦人心不稳，贺兰彧利用十六卫集中政权，挟其子而令其父，通过后代子孙同僚相交，融合新臣旧臣，又赐下恩典，给其后人一份正经的差事，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在朝中好好卖命，还能防止这些纨绔游手好闲闹出事来。
而贺兰彧恐怕也早有整改之意。所以才会把一个草根出身沙场厮杀出来的年轻将军扔到金吾卫，他是想让自己帮他教育孩子呢！
最重要的是陆瓒年轻，心怀赤诚热血，不比朝中的奸佞耍滑的老贼，肯定会看不惯这些世家子弟，而他又有军功在身，就算闹起来，那些世家也不好说什么。
贺兰彧他可真是好算盘，一步棋恨不得玩出一石三鸟之计。
“马步扎好！”陆瓒手中的银枪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背，那人瞬间挺直了脊背。
“陈将军在哪？”
另一位左金吾卫将军听说是陈相的族亲，当年还参加过灭虞之战，只不过都是浑水摸鱼罢了，本人并无多少实学，所以才会被打发来左金吾卫。
不过既然和他平起平坐，又比他早进金吾卫，按理他该去拜见。
那工部尚书的儿子扎马步的双腿颤颤巍巍不断发抖，死死咬着牙关，“陈、陈将军、在里面。”
陆瓒绕过他们，正准备抬脚进去，一道厉声响起，“陆瓒，你好大的威风！不过是打赢了几场胜仗，真以为金吾卫都是你家开的了？”
“陈将军，救我们啊。”那几个纨绔见着救星立马哭天喊地地求救。但碍于陆瓒在，扎好的马步依旧半点不敢松懈。
陆瓒余光瞥去，正好见一同样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走来，来人约莫三十左右，颌下几缕胡须，浓眉方脸，鼻翼粗大。
陆瓒抱拳道：“见过陈将军，为官吏者玩忽职守，不思进取，我便出手教训了几下，不敢称得上威风。”
陈鼎冷哼一声，开始试图攻击他最薄弱的地方，“你别以为你在大殿上剖白摄政王殿下，他就会对你高看一眼，殿下心仪的人是陆羽，乃前朝神将，而你……不过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跟他比？你还不够格！”
陆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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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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