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佛堂内,端坐在院中石案前的云露雪被冷风吹得抖了下身子。
归心端着茶水糕点小跑过来,关切道:
“今夜风紧,师妹早些回去吧!”
“明日有祈福法会,我与师叔、师兄师弟们一处,待晚些我再去接你,可否?”
云露雪轻抿一口,指尖轻点茶盏,点头应道:
“好。师兄可要记得早些来。”
佛寺都会在元宵节这日办祈福法会,信众们会于这日来寺里烧香祈福。
前朝末帝甚至每年都会亲至佛寺祈佑风调雨顺。
她的父皇并无此意。
她也不知在这宫里的佛堂办祈福法会可有人来。
佛堂内,廊檐下还挂着师兄弟们亲手做的欺负花灯。
她闷闷地独自回了。
明月高悬,小舅还没来。
刚越过月洞门,就听见苏喜吵吵嚷嚷地喊道:
“姑姑我没骗您!”
“是!没人见着他出屋了!”
“我也没眼瞎!”
“宁副使真不见了!”
云露雪行至时,苏喜已央这着麝楹一同去看。
“好姑姑,您说这可怎么办呐。”
苏喜心焦难耐,引得麝楹也信了三分:
“怕什么!咱延福宫又不吃人,人不在,肯定是自个儿走了!”
云露雪不想和宁峥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自顾自朝寝殿去了。
还未踏上台阶,于嘈杂中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啪嗒——”。
她顺着儿声看去,苏喜和麝楹已行至宁峥屋外。
云露雪勾唇轻笑,转身入主殿,行过步道,鹤浣开寝殿门,伺候她安寝。
殿门吱呀关上,前院吵嚷声隔于门外。
云露雪遣退鹤浣,独坐于窗前案上。
月明星稀,烛光摇曳。
云露雪左臂伤口无知无觉,毫无长肉恢复迹象。
细想前世遣去查办此毒的人回来是如何禀报的,又将细碎的关于朝堂纷争的事儿翻来覆去地想。
南畤奇毒,状似清水,食之甘甜。
此毒若沿着伤口渗入,则先附着于人骨之上,后侵入心脏,蔓延全身。
起初是伤口难愈,而后是气血双亏,心肺衰竭,人会如朽木般干枯而亡。
若直接饮下,则会浮于肌肤之上,至人早衰,寿命减半。
此毒为南畤皇族意外制成,已于十六年前消弭,并无解药。
云露雪眉心越拧越紧。
当初让殿前司私下细查纯属无奈之举。
殿前司能从姜府发现此毒实乃意外之喜。
她还犹豫不决之际,姜副相供认不讳,还说出:
“她是灾星,我乃为民除害!只恨刺没能杀了她!”
“京都之乱皆因她而起!”
“我此举为国为民!何错有之!”
他高亢激昂地仰天怒吼,姜氏满门五百余人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云露雪起身踱步,垂眸再想。
记忆如缠绕不清的杂乱线团,她抽丝剥茧,终于想到一人——礼部侍郎张舟。
张舟乃启元十五年状元,受姜渊看重,收为义子。
在官场平步青云,不过二十已是礼部侍郎。
可谓是姜渊的左膀右臂。
若姜渊真是害她之人,那张舟一定参与其中!
因其专于朝政,并未娶妻。
父皇临死前,赐婚于他和五妹。
只是后来因和亲一事,此事不了了之。
云露雪步伐不自觉加快,总觉得疏漏了什么。
“张府取亲!”
她猛地挺住脚步,忽地想起归京那日嚣张的娶亲队伍。
如今京都最得意的张府,除了张舟还能有谁?!
纳妾吗?
云露雪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勾人心魄的水眸,如泣如诉,如出水芙蓉般惹人怜爱。
传闻张舟不近女色,守身如玉,从不去风月场所,更是有美人坐怀不乱的事迹流传。
思绪越乱,她越是冷静。
她想破局活命,还得从姜家下手,姜渊身居宰相多年,难有破绽。
她只能徐徐图之。
强娶之人若真是张舟,那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唯一的活路。
还有相宜!
相宜一心为她,可若真扯出姜渊又该如何?
刚舒展开的眉心又紧紧拧在一起。
她仰头看着被乌云遮挡的月亮,愁绪全消。
一夜好眠的她并不知道,同一屋檐下的宁峥头疼得死去活来。
苏喜推门而入,还只是轻微的跳动。
他静静地躺在榻上装睡,不以为意。
谁料二人走后,青筋猛跳,如有舞妓跳舞般忽急忽缓。
他强忍着,双手攥紧床褥,全身被汗水浸湿。
记忆如潮水般向他侵袭而来,不再是风月情事。
生死攸关,绝境求生。
乌云散去,明月再度照亮天地时,宁峥猛然睁眼。
浓稠的眸子于黑暗中剧烈颤动,他震惊地抚摸着双目。
那日雪夜,杀最后一人时,那人从怀里洒出的清水竟是南畤奇毒?!
他还能活多久?
他的眼睛会看不见吗?
他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勾唇自嘲一笑。
若两年后必死无疑,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条烂命而已。
深埋心底的仇恨叫嚣着,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漫长的夜终将过去,元宵节到了。
屋顶的白雪逐渐融化,滴滴答答落下,在廊檐下挂起冰锥。
永宁宫飞鹤一早就来了,欢喜地邀云露雪去永宁宫小叙:
“我家主子想您呢,昨夜就吩咐奴婢今日一早就来请殿下。”
“幸而没来晚,殿下还未梳妆!”
“姜府送了个梳头婆子进来,一双手巧得很!”
“主子邀您去试试呢!”
云露雪眸光微亮:“好,这就去!”
随着戴上帷帽,脚步轻快地走了,鹤浣紧随其后。
麝楹还有些担心,被飞鹤劝下:
“姑姑放心,永宁宫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委屈殿下的!”
她还是拉着飞鹤反复叮嘱才罢休。
宁峥被吵醒,意识清醒的一瞬,他猛地坐起。
听屋外并未异常,紧绷地背才缓和些。
起身推开屋门,恰见云露雪脚步轻盈走过。
目光下意识追随,云露雪微微偏头瞥过,一瞬间熟悉的头痛再次袭来。
舞动的青筋像是挥舞的马鞭狠狠鞭笞他,他扶着门框垂眸品味着一闪而过的责骂。
“你发什么疯啊?!你要的什么我没给你?!你还想怎样!”
记忆中的云露雪抄起案上砚台就朝他扔来。
青筋平复,质问消失,他遗憾地轻叹口气。
云露雪跨过门槛前回眸瞥过,见他果然脚步虚浮,扶着门框,一副强忍疼痛的模样,心下一喜。
这是老天爷对宁峥的惩罚,对她的馈赠啊!
她可要好好享受!
脚步愈发轻快,永宁宫近在眼前。
不想行至一半时,竟远远瞧见一女子抹着眼泪从永宁宫出来。
远瞧着柔弱不堪,惹人怜惜。
她垂首只顾抹泪,竟未瞧见她们一行人,径直迎上。
云露雪放慢脚步,反复细看才确认,此女子就是进京那日碰上的,被张府强娶的娇艳女子。
上天垂怜!机会来了!
不想愣神之际,那女子又迎面走了几步。
飞鹤快步上前挡住她,呵斥道:
“谁家的娘子!见了殿下竟不行礼?!”
兜头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惊地云露雪眉头拧紧,就见那女子慌忙下跪,泪流满面地抬头看向她:
“民女李凝荷,家夫礼部侍郎张舟,蒙圣上恩典,随夫君进宫同贺元宵佳节。”
两行清泪滚落,娇嫩的脸蛋上巴掌印可怖,愈发高肿。
见云露雪颇为怜惜,飞鹤赶忙上前讥讽道:
“哼,不过是个妾罢了!”
羞辱的话不用说出口,起了个头,对方自会羞愧难当。
那女子的脸更红了,辛苦忍着泪,哽咽行礼:
“民女拜见殿下,殿下安康万福。”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云露雪上前搀扶起她,心疼不已:
“何事值得今日哭成这样。”
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又唤来鹤浣吩咐道:
“带李姑娘去延福宫,重新梳洗打扮一番,等宋太医来了让他也给李姑娘看看。”
李凝荷还欲推辞,被云露雪直接堵了嘴:
“你也被推辞,见你颇合眼缘,也舍不得这般娇嫩的脸蛋就这般毁了。”
“你安心在延福宫,我稍晚些回来寻你。”
李凝荷见她真心,感激涕零,墩身行礼:“多谢殿下怜惜。”
鹤浣扶她回了延福宫。
云露雪随飞鹤继续往永宁宫去。
飞鹤颇为不忿道:“殿下也太好心了!她原只是教坊司的舞女,最擅勾人心魄,这才引得张侍郎动心,硬要纳她为良妾!”
这番话让云露雪欣喜不已,果是张舟!
喜悦被帷帽掩下,飞鹤继续愤慨道:
“这贱蹄子定是听闻姜副相有意择张侍郎为驸马,亲上加亲,这才来永宁宫闹的!”
“她们这些妓子最善装模做样,面上可怜可爱,心下却不知黑成什么样呢!”
“殿下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云露雪点头应下,心里却百转千回:这李凝荷可不一定是自愿嫁给张舟的呢。
两句话的功夫,已行至永宁宫。
飞鹤欢喜地引她至主殿,就见云相宜端坐首位,其下坐着的竟是宁峥同父异母的妹妹谢兰羲。
云相宜欢快起身来迎:
“阿姐怎么才来,妹妹好等!”
谢兰羲起身恭敬行礼,脸上的假笑和宁峥如出一辙。
乖巧坐下后,黑墨般的眸子悄悄上下打量云露雪,颇为敌意。
她自以为藏得巧,却不知一切都被云露雪收入眼底。
“表哥!”云相宜一只手拉着云露雪,一只手朝殿内挥。
站在窗边的男子慕然回头,疾步走来:
“草民姜澈拜见三殿下。”
清脆的嗓音格外好听。
云露雪墩身行了个虚礼:“姜公子有礼了。”
姜澈虚扶她:“三殿下这几日可还住得习惯?”
云露雪抬眸看他,身着蕉红锦缎褙子,腰佩香囊,手持团扇,俨然一派富家公子装扮,配上一双月牙眼更显风流。
笑时还会露出虎牙,十分可爱。
“谢姜公子关心,一切都好。”
姜澈眼波流转,她不敢多看,垂首闷声答道。
谢兰羲闻声走来,正欲开口,就被云相宜打断。
她一手拉着云露雪,一手拉着姜澈,就往寝殿走:
“站着多累,阿姐还未梳妆,咱到里屋去,边妆扮边说话。”
还不忘回头下逐客令:“送谢小姐。”
谢兰羲止了步伐,阴沉沉地盯了云露雪一眼,才慢悠悠转身走了。
云露雪轻车熟路地端坐于云相宜寝殿铜镜前。
梳头阿婆的手格外软,云露雪看着镜中人发髻一寸寸盘起:
“阿婆手真巧。”
梳头阿婆朗声一笑:
“多谢贵人夸赞,老身盘了一辈子新娘子,没听着说不好的。”
云露雪听着怪怪的,却也不好挑刺,只能扯着嘴角尴尬一笑。
云相宜适时上前打趣道:
“这般手巧的阿婆可是表哥寻来的!”
“阿姐既然满意,打算怎么谢表哥?”
云露雪转动眼眸,正巧与屏风前的姜澈四目相对。
姜澈摇晃团扇,露出虎牙笑道:
“能得三殿下满意已是幸事,不敢讨赏。”
云露雪微微勾唇羞涩一笑,垂首不语。
姜澈眸光微颤,一瞬愣在原地,摇团扇的手骤然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