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仙界五年一度的问道争锋大会，悄然开始了。
也许是因为今年的春天，来得要比往年晚上许多，残冬的气息阴阴不散，天色也略有些昏沉。有如霜刀般的厉风呜咽着刮过去，各家宗门的旗帜猎猎作响，整片静湖中，铺满了萧杀之气。
连上春月宫，此次共有二十四个宗门参与大比，每家各自有五名弟子应战。
规矩是，应战的弟子拜入仙门的年头，不可以超过五年。
“许多宗门，会刻意挑选有天姿的新弟子，故意不让他们拜入宗门，而是悉心教导数年以后，这才收入门中。为得就是这五年一度的修仙界大练。”
春月宫人分得一个离玉台稍近的小亭中，小亭寥落着立在湖水之中。虽然外头看着是小了些，但是容下春月宫这几个人，却是绰绰有余。
比武的巍峨玉台就矗立在那湖中央，有四面八达的玉石小路从水里生出来，宛若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着延伸至每一个楼台亭榭中。
她们缩在一起，听辰蕴压低了声音介绍道：“所以，别看明面上规定要新弟子才能参加，但每次都总有那么几个实力超绝、修为颇深的人在最后冷不丁的杀出重围。”
怜青听得认真，在辰蕴说完以后，却疑惑着开口问道，“辰蕴，你却是为何知道的这么多？”
辰蕴看了她一眼，“在十六岁以前，我一直都留在冀州辰家，辰家很擅长打探这些事情。”
“冀州辰家……！”阿洛研究着手里的名册，猫眼儿瞪得圆溜溜的，“辰蕴，你老家的人这次也来啦？”
这名单上赫然就有这群人的名字。
辰蕴不慎在意地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我跟辰家的关系不亲近。”
然而话音刚落，在不远处的玉阶上，却有人犹豫着叫了声，“堂姐。”
辰蕴的脸色随着这一声极快垮了下来，她随之扭头看向了亭外之人，却并不回应。
那是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少女，骨架很小，像是才长开，俏生生着立在一旁，偏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堂姐，真的是你。你拜入其他宗门了吗？”
这少女的衣着华美，流云纱不断闪着细腻的锻光，她的额间点了粒朱砂，周身气质十分灵动舒缓。
只是看起来，她有些害怕辰蕴。
辰蕴依旧冷淡答道，“是。”
除此以外，竟然没什么要再说的了。
苏倾张了张口，知道堂姐不会再理自己了，便只好指了指东南方的上空，“我在那边，那条凤船上。堂姐你……你若是上台的话，要小心。”
早就听说一个叫春月宫的小门派，惹了许多大宗的眼。
她只是有些好奇，远远的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谁知道自己的堂姐会是春月宫的子弟。
辰蕴依旧是冷冷清清的语气，“知道了。”
苏倾对她笑了笑，“那我走了。”
这对姐妹说话的时候，旁人一直不曾出声。
等那少女走后，就连一贯不爱八卦的冯春都有些古怪地看着辰蕴，“你不喜欢这个堂妹？”
但那人看起来，却对她十分亲近的样子。
辰蕴只是摇头，强调道：“我与家中的关系较为冷淡。”
别人的家事，到底不好打听，阿洛眼珠子滴溜溜转，又眯着眼看向半空，“嚯，这些仙船，可真是气派。”
怪不得觉着天有些阴呢，原来是这帮人遮住了日头。
辰家的凤船飘在那东南方，既不打眼，也并不显得太寒酸。
她们纷纷抬头跟着看，这场景让路过的一个小仙娥忍不住轻笑了声，摇着头走远了。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咱们什么时候也能买条仙船啊。”张见素泄气坐回去了，放眼望去，众仙门几乎都待在自己的仙船，或者什么精巧的空中楼阁上。
青鹤山庄安排在湖里的这些供人休憩、观摩的亭榭与画船里头，却几乎都是空着的，除了一些凡人子弟，便就只有她们春月宫没地儿去，缩在这地上眼巴巴看着。
沈怜青不咸不淡道：“春月宫又没什么产业，练剑、炼丹、练阵，你们谁又是会了？以前都是行医收钱，可是瞧瞧你们，谁又会给人看病治病？”
“剑修就是穷哦。”张见素冷不丁说了句，“不过春月宫里还存着许多丹炉呢，这次回去以后，也许能把炼丹这件事捡起来。”
春月宫的人太少了，分不出人手去理出这些俗务，而且只一昧修行训练，几乎是在坐吃山空。
这也是冯春一定要出来参加问道争锋会的原因。
只有名头打出去了，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小弟子愿意拜入门下，甚至还会得到一些凡间里王公贵族们的无私供奉。
正说着，予乐轻轻提醒道：“维岳神尊到了。”
张见素百无聊赖瞄了眼高高的玉台，“领导讲话来了。”
“啥意思？”阿洛追问着，张见素却不肯说，两人在这水中的小亭子里嗷嗷追着打闹，冷不丁撞了下沈怜青。
江砚白倒也并没有什么领导讲话，他并不是招摇的性子，此时带着维岳山门的弟子们姗姗赶到，先是拒绝了东道主让他接受众人跪拜的请求，后又拒绝青鹤山庄为他特意准备着的富丽堂皇的仙船。
不顾对方有些难看的脸色，江砚白漫不经心看向那台下的一个个亭榭，目光在春月宫那处停留了片刻。
阿洛与张见素的打闹没轻没重，方才把怜青的额头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两人团团围在她身边要看看她的伤势，均被沈怜青没什么好气的制止了。
江恕却无声无息着从她身后探身过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掌心里暖融融地，帮她揉着伤处。
被他这么一揉，额头的伤处却也是不怎么疼了，怜青便也默认他的举动，索性半靠在了他的身上，眸子微微眯着。
众目睽睽下，仿佛是凭空结了道旁人打不破的结界。
如此亲密。
江砚白收回目光，对着脸色无比殷切的青鹤山庄人微微颔首，“既然阁下在湖中设了位置，何必又要白白耗费无数灵力，驱使着那仙船横立半空中招摇。”
说完，他却是自顾自挑了春月宫旁边的一只秀雅的画舫，飞身进去了。
司清还留在原地，对青鹤庄的人解释道：“神尊一向认为，修仙之人应以清苦为佳，不该多行攀比、奢乐之风。他一贯是以身作则，绝不是对青鹤山庄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这话说完不打紧，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些仙船里的修士们，却纷纷无声无息着驶离了此处，直到江砚白瞧不见了，这才纷纷落了地，再急匆匆的涌入湖中的位置。
有意无意的，许多人都在争夺江砚白身侧的位置。
沈念初脑袋上的大包已经消下去不少了，但江恕还贴在她的身边。
江砚白的画舫离他们尚且不足五丈远，方才司清还特意过来问好。
她有股不大舒服的感觉，那个人虽说一直静静着闭目养神，但怜青总觉着在被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侵袭着。
怜青压低了声音，“你们方才说，咱们门派缺钱对吧。”
“是啊。”阿洛立刻说，“如果赢了这场大练，听说会获赠维岳神尊亲自挑选的一件礼物。”
“不值钱的。”辰蕴不冷不淡道：“维岳神尊的墨宝一幅，你要了挂在咱们宫门上？”
倒也的确有许多宗门这样做。
阿洛顿时泄气，“那我们过来是为什么啊。”
冯春立刻骂他眼皮子太浅，眼见这群人又要吵起来，沈念初重重闭了眼，“都不许吵！”
这边的动静，借着流动着的一湖柔水，一同漂浮了过来。
喧闹无比，却并不惹人厌恶。
江砚白忽而淡淡勾起了唇。
沈念初说完后，却是把脑袋探出去，笑眯眯着叫住了一个一见便知身家不薄的修士，“这位道友，没位置坐吗？”
她们这个小水亭，却是离维岳神尊最近的一处地方，可谓得天独厚。
修士瞄了她们一眼，目光又雀跃着看向后头的维岳神尊，只是瞧了一眼，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激荡。
若是能有机会与神尊搭上个一言半语，他这辈子也无憾了。
“一万灵石，我们把位置让给你。”
纵然刻意压低了声音，沈念初的这一声，还是幽微着传了过来。
青鹤山庄的焚香不好，太俗，得让司清灭了的好。
江砚白刚刚扬起的唇角，又静静抚平了。
一万灵石就这么到手了。
沈怜青在春月宫人震惊且崇拜的眼神下得意洋洋，“都学着点。”
“你太奸诈了。”阿洛小声说了句，“一个位置就要一万灵石！”
对面也是个纯冤大头来的。
然而看着对面那喜不自胜、连声道谢的狂态，阿洛又静静闭上了嘴。
一行人屁股还没坐热，马上喜滋滋地把这破亭子让了出来。冯春临走之前忽然回头望了江砚白一眼，却冷不丁瞧见对方那正好看向她们的幽黯的目光，心里竟是一虚。
她讪笑两声，“维岳，你怎么坐在这里。我都没看见。”
维岳对她静静一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没什么温度，叫人头皮发麻。
丢下句再会，冯春连忙逃走。
可是如今，绕着玉台的这些水中小居，几乎全坐满了人。
绕了好一会儿，怜青说，“算了，我们去岸上看吧。”
位置有限，也有许多人没抢到湖中的座位，委顿着缩在岸边探头探脑。
冯春的脸上有些辣，“真丢人，我刚刚都不好意思看江砚白的脸色。”
怜青挑眉道：“一万灵石，凑凑都能买下半条破旧的仙船，再多凑凑。下次等咱们再出来，便也能浮在空中装……”想了想，她到底没学张见素的那两字，“装模作样了！”
冯春悻悻着闭嘴。
然而就在她们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有人在拼命地招手。
“堂姐！”苏倾有些惊讶， “你们没位置坐了吗？来我这里吧！”
怕她拒绝一样，苏倾很快补上一句，“辰家的人还在凤船上不下来，我这儿没人的。”
她是见过堂姐之后，才决定要在这湖里找个地方待着的。
不然只有春月宫这群人孤零零地扎在湖里头，也太显可怜了。
所有人一时都极为心动。辰蕴瞄了眼众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想去就去吧。”
赦令一下，阿洛当即蹿了过去，抢先对那少女自我介绍道：“我是春月宫里首席弟子大师兄阿洛，辰蕴是我的师妹。你呢？”
“哦…”苏倾下意识看了眼慢慢走过来的辰蕴，见她没什么不高兴的，这才脆声说道，“我是辰家的下任家主，辰苏倾。大师兄，你叫我苏倾就好。”
沈怜青眼尾冷不丁一跳。
——下任家主。
众人客套一番，便在这四面临水的小阁中坐下。沈怜青笑吟吟地看着苏倾，“苏倾，你等会儿也要上台比试吗？”
“是的啊。”苏倾忽而吐了吐舌头，“我娘非逼着我，让我在这次比试里拿出一些成绩出来。”
辰蕴的堂妹是下任家主。
那按血缘亲近来说，辰蕴在辰家不该只是个外门弟子，甚至还待不下去自己跑了。
这些想法晃悠悠着，如同脚下的潮湿的江水一样流过去。
没什么源头与终点。
“堂姐也要参加吗？”苏倾略侧了侧身子，看向辰蕴。
辰蕴点点头。
“太好了。”苏倾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我这些年一刻也不敢懈怠，只等着再遇到堂姐的那天，把你当年给我的那一剑还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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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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