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一路小跑着上台，猫眼里满是警惕，“你真的不用武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横刀男修被他逗得捧腹，“小兄弟，放心吧。”
说着，他忽而‘喝’了一声，肌肉蓬勃着，一股汹涌气流自体内冲出，竟是生生震碎了他的上衣，布料在空中炸翻了无数艳丽的色彩，他毫无预兆就闪身向阿洛袭去。
本想趁着这一下终结了阿洛，谁知这少年却是身法灵巧，倏地就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因为有那些碎布头的阻挡，底下众人有些看不清他们的行动，只听见阿洛似乎惨叫了一声，顿时心情就畅快了起来。
张自仙落得有些远，抻着脖子往那边看过去，不知不觉着就把一只胳膊搭在了沈怜青肩头压着。
沈怜青不客气的崴了下将此人拂开，继续数着自己的钱。
“诶，我的一万灵石不会打水漂吧？”张自仙狐疑道，“怎么看着不对劲啊。”
只见百炼门的道友在追着阿洛打，阿洛毫无还手之力，但他的身法极为灵巧，不断闪身躲避，虽是惨叫连连，竟也没受伤，看来是把这逃命的功夫练到极致了。
沈念初没理他。他又‘啧’一声，“这个小妖的身法，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谁？”
“沈怜青啊，脚底抹油功夫练到家了。”张自仙没什么好气，“自封小蛟龙的赖皮蛇一条，出了事就知道跑，平时挺能耐的，怎地最后就没能跑得了……”
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张自仙撇了沈念初一眼，怪道：“我跟你说这些作甚。道友，你家弟子正在挨打，你为何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他可是十分担心着自己那一万灵石呢。
阿洛还在挨打，但是那惨叫声多少有些敷衍，听起来没方才那么真了。
他演上瘾了。
沈怜青继续数着钱，“沈怜青是谁？”
“一个死人。”
怜青终于赏了他一个笑脸，“那你又是谁？”
张自仙笑眯眯道：“你的贵人。”
说着，他用扇子柄轻敲了她的额角，对着她眨眼，“若不是我那十块灵石抛转引玉，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上当呢。”
至于偷偷跟了一万灵石来分钱这事儿，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是个人都得这么做，她何必一脸不快。
怜青翻了个白眼，“你来摘我果子，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
接着，她眼风不动地压低了声音，“张自仙，下一轮，你记得多给我捧捧场。”
话音刚落，却只听见台上那一声极为凄厉，甚至有些哭嚎的惨叫：“唉哟——！”
是阿洛，他捂着自己的右脚，在那台上胡乱蹿跳着，“疼死我了，宫主、师祖，我的腿！！”
然而任凭他这么叫着，底下没人再嘲笑半句，而是陷入了有些诡异的沉默，只是纷纷看向了躺在玉台上的人——正是百炼门的那个胖子。
冯春心里着急，带着张见素就冲上去，一人一边挑起阿洛的胳膊，小鸡大呼小叫着，“怎么了？这腿是断了！”
“你个废物。”冯春嘴里还没什么好话，“我教你偷袭的必杀招，你练了有两三月，怎么还是用不好？！”
偷袭啊。
底下人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们刚才看的十分真切，分明百炼门是一直死死压制住了春月宫的，如何在转瞬之间，阿洛只是轻飘飘躲开，又冷不丁伸腿踢向了人的下盘……百炼门那人便应声而倒了。
有人激愤道：“无耻之辈！”
冯春叉腰骂回去，“比武场上不论道德，谁有能耐谁就赢！”
本来输了钱，很多人心中就不畅快，被冯春这么言语一激，几乎都有撸袖子往上冲的架势，一时间沸反盈天，甚至还有人往冯春身上丢瓜果皮……
迎着一片叫骂之声，她们连忙灰溜溜地搀扶着阿洛回去。
沈怜青转瞬之间赚了四千灵石，她四处看了看这帮穷鬼散修们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喜不自胜，“多谢各位了。”
“你要不要脸？！”张自仙勃然大怒，几乎要拎着沈念初的衣襟把她提起来，气急败坏说道，“你家弟子是偷袭，胜之不武……”
“我赢了，你管我啊。”沈怜青冷笑一声，“那胖子拜入仙门十几年，来打我春月宫里才入门的小弟子，他就胜之有道了？！”
“我呸，那人家不也是自愿赤手空拳不用武器了吗？”张自仙不快，“你简直强词夺理，把我灵石还来！！”
穷鬼们正等着他这句话，有人开了头那就好办了，纷纷欺身上前，叫嚣着让沈怜青还钱。
沈怜青警惕着后退一步，“这、这可是神尊眼皮子底下，你们想……”
“神尊才不会理会这等无聊小事。”张自仙嗤道：“你当神尊他老人家成天没事干就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帮你灭火？”
“咳……，”
神尊的身子已经有些起来了，又缓缓坐了回去。
一旁的温语芙笑得捂住了自己的脸，“一别数年，大师兄还是那么的…”
风趣幽默。
群情激奋之下，沈怜青把心一横，凛然道：“钱我是肯定不会还的，但是下一场，我继续押我春月宫赢！”
她直接把灵石全都倒在了地上，随后又掏出了腰间的令牌，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叫嚣着：“你们谁有能耐，谁就把这些都赢走了罢！”
那是维岳山门的令牌。
散修们哪里见过这个，方才那瘦龅牙凑上前看了看，将那令牌文字念出声：“维岳山门……”
他受了大惊，一连后退好几步，“你，你怎么敢把神尊的东西拿出来赌？！”
众人闻言均是散开了好几步，连张自仙也没想到沈怜青会来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做戏还是认真的，没法陪她把这戏唱下去。
散修与凡人们均是被惊得不轻——神尊，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他的东西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沈念初到底怎么敢把如此神圣的东西拿出来赌……
着实是疯了吧。
而那些大宗门的眼神，却都有意无意着，落在了江砚白的身上。
画舫船顶很低，飞出去的雨檐遮住他清淡的眉眼，细雨连绵起伏不断坠下，密密层层的雨幕里，旁人只能瞧见他的轻轻抿着的唇，宛如烟雨中的春山。
不怎么妙的感觉。
偏偏，那沈怜青还在无知无觉着朗声说道，“不敢赌就算了，可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就这样罢。”
说着，她才刚想要收起地上的灵石，一道略有些阴柔的声音便飘了过来，“我压上一万灵石。”
沈怜青正蹲在地上收拾灵石，闻言似是愣住了，有些迟缓地转头，打量着出声的人。
那阴柔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此人窄脸狭目，长得活像个三角蛇，他正是玄冥剑宗的长老。
带着三分冷傲地盯着沈怜青，那蛇人说，“我赢下你这令牌，却不为别的，只是瞧着你有些不配。”
“就是。”说话间，又有个满头银发的女修飞身而来，严厉地立在沈念初身旁，疾言厉色道：“我藏冬堂也愿意押上一万灵石，若是你输了，便乖乖将这令牌还给神尊！”
“神尊原本怜你一介凡人，这才对你施以援手，你却是如此不知道好歹。”有道雷霆般的声音在天地之中震颤着，“侮辱神尊，就是侮辱我全仙门，我栖霞山，也同样出一万灵石！”
一连三大宗门带了头，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举既能最大限度的排挤春月宫，又能顺便讨好维岳神尊，谁若是落下了，谁就是个傻子。
“算上我空寂谷一个！”
“春月宫实在是令人厌恶，半点规矩也不讲，给我记一笔！”
到了最后，正正好好二十三家，居然全都跟着上来了。
最先出头的蛇人朗声道：“吾等并不屑于这区区一万灵石，更非市井贪俗之辈，与沈宫主同入赌局，只是不忍明珠蒙尘罢了。等赢下维岳神尊的令牌，自然完璧归赵，方不辱没神尊的威名。”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叫好声雷鸣般作响，料峭春雨中，众人咄咄围着一个衣衫已被润湿的瘦削女子。
沈念初只是缓缓站了起来。
而此时，此处又纷纷游荡着内力雄厚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全都表示要跟上这场豪赌。
她一介凡人，瘦骨伶仃着立在中央，脸上没什么表情，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怜，不知所措地用手擦了擦有些脏污的下颌，似是也意识到自己引发了众怒。
见她如此模样，众人这才惊觉着似乎做得有些过，总算是缓缓收了声，只是冷眼盯着她。
雨越下越大了。
那股几乎有些窒息的氛围，像是化作了实体，正在还密密麻麻地将怜青缠住。
司清不忍再看，只是别过了脸，“好生可怜。”
这群老东西，为了讨好江砚白，在这里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凡人女子，偏偏义正言辞着，也不觉得害臊。
温语芙凑过去嘟囔，“是喏，大师兄也不帮帮她。”
张自仙是个聪明人，虽然觉得这帮宗门做得太过火了，然而此刻却也只是立在原地，装没看见。
“诶？”温语芙忽而低低疑惑道，“是这个少年。”
江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沈念初的身边，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什么生气的玉塑人。
“你快回去。”怜青压低声音，“我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多赚……”
她的一只手忽而被江恕握住了，怜青有些错愕的抬头看过去——好烫啊。
江恕的掌心很烫，指尖在她的手腕处漫不经心地划着，像是落在心里，有些痒痒的。
细雨里，他的眼睫亦是轻轻颤动着，“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
江恕却是懒洋洋着笑了笑，“一个会让你不高兴的决定。”
从来他的笑容都是清丽、乖巧着的。
然而今天他唇角漫不经心勾起的弧度，却无端显得有些残忍。
众目睽睽下，江恕牵起她的手，“跟我回去吧。”
方才围攻过来的一些人，全都是些大宗门的掌门、长老等人物，然而这少年毫无惧色，看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甚至并不曾有所停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或者说，视他们为蝼蚁。
这眼神让人很不舒服，恍惚间能看到江砚白的影子，那位神尊虽然惯是温润清和的，却总有种世外之人的淡漠。
他们默不作声着围上前来，甚至有人荡开了神压，此地的空气登时胶着粘腻，几乎像是透明的沼泽，胸闷到透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张自仙倒吸一口凉气，连他也禁不住后退两步。
众人俱是面有震色，司清跟温语芙下意识起身要去制止，然而却另有一道更为慑人的神压几乎以崩山摧海的力道，悄然而威严着倾轧而来。
江砚白。
这是他的警告，只有短短的一息，在场众人莫不浑然变色，仿佛在那一瞬间就在烈火岩浆中滚了一遍，死亡的气息扼住咽喉，恐惧在心底悠然滋生。
所有的神压在顷刻间全数消弭，这些长老们的姿态几乎有些狼狈，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着，脸色十分难看，却都不敢有所置喙。
画舫中的江砚白淡淡收手，他甚至不曾向这边看过一眼，依旧是玉案之上的无情上神，温和、有礼，却也掌控着生杀予夺。
江恕淡淡地看了远处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边荡开一抹似无的笑。
沈念初有些受不住这些神压，勉力将自己靠在了江恕的身上。二人就这样自若地往回走，每向前一步，前方的人便禁不住后退一步，虽然眼前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两个小辈，然而这群人最后却被逼得飞身逃离，颜面全失。
春月宫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亭榭里出来了，就在不远处等她。
被四面八方的眼神包围着，怜青却发觉自己并不怎么尴尬，虽然觉着陌生……但她觉得安心。
从前与江砚白结为道侣，她也总是觉着很安心。
司清看得眼也不眨，“哇……”
这场景好像是一幅绝佳的丹青画卷，清瘦却骄矜的少年，在万夫敌视下，坚定地保护那受苦的女子，仿佛不惜碎了一身的骨头也要护她周全……
不对不对，司清飞快打了自己两下脸。她一心想促成自家神尊与沈宫主的好事，怎么反而赞颂起了沈宫主与其他男子起来了？！
回头看，温语芙竟有些泪眼汪汪，“还好，春月宫里都是些纯真之人，没有抛弃自家的宫主……但是他们欺负得也太过分了。”
“就是啊。”司清小声道：“我希望春月宫能赢呢。”
温语芙抹了抹眼泪，“我也是，春月宫就该赢！”
旁边的小弟子：……
但那沈念初居然把维岳山门的令牌拿出来赌.博……众仙家都是为了维护维岳神尊的脸面啊。
他没敢吱声，只偷偷看一眼神尊的脸色——瞧不出来什么。
然而，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
神尊的眼瞳中，也落了几分春雨的薄凉。
问道争锋，还在继续着。
玉台之上，青鹤长老高声唤出了下一位上台之人，来自玄冥剑宗。
在场众人莫不精神一振，纷纷议论着什么。
辰蕴亦是皱了眉，她低声道：“玄冥剑宗，当年吞并了七杀殿之后，隐隐有了天下宗门之首的派头。门下弟子有数万之众——就连维岳山门才不过寥寥数百仙徒。”
不过维岳山门座下弟子不求仙道，而是自甘为神尊奉献出一切，入门只为贯彻江砚白的使命，人少却精，与一般修仙门派有所不同。
春月宫人皆是眯着眼睛看过去。
怜青却淡淡道，“但也有好事，他们这种真正的大宗门，不屑于做投机取巧的事情。上阵的人，应该会是真正新拜入门下的宗门子弟。”
玄冥剑宗，亦是起头的那一个。
此刻傲然立在玉台之上的，是一位气质有几分矜骄的少年，他使剑，那把剑的剑身竟是缕空的，在风雨中傲然自立，纹风不动，却有瑟瑟萧声。
有人低声道，“洛川十一剑。这少年便是洛川的传人。他十五岁在玄冥剑宗的入门比试中一鸣惊人，如今入门恰巧五年。”
“当真是少年天才，据说玄冥仙君对他爱惜不已，将他收做了亲传子弟。”
“放眼望去，如今百花凋零的修仙界，恐怕找不出第二位能与他比肩的新人。”
只见洛川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春月宫一眼，几分轻佻的眼神刻意流连在了沈念初的身上，目光灼灼，“别的我都看不上，能否请沈宫主上来与我一较高下？”
沈念初遥遥回道，“不能。”
洛川挽了个剑花，“为什么？难道沈宫主是怕了我不成。”
“因为你眼瞎。”沈念初淡声说道，“就凭你，瞧不上我们春月宫的人？你们宗门里歪瓜裂枣太多了，衬得你勉强像个人而已。眼高手低，不知人外有人。有点三瓜两枣就迫不及待卖弄。到底谁给你的勇气上来丢人现眼？”
张见素默默道：“普通，但自信。”
“正是这个道理！”怜青讥笑一声，迎着台上人几乎涨紫了的脸皮，继续挖苦，“自以为风流洒然，实则……”
话没说完，她的袖口却被人扯了扯。
怜青顺着看去，只见细细雨丝的江恕，低声道：“让我去吧。”
恰巧，洛川十一剑咬牙指向了江恕，喝道：“只有口齿功夫算什么，且上来与我一较高下！”
这一声气若山洪的挑衅，却没得到回应。江恕只是看着沈怜青，墨玉般的瞳，似是消散在了雨丝中，略有些委屈，“你跟他说了好多的话。”
有什么值得说的。
“我骂他而已，又不是什么好话。”怜青亦是压低声音，还有心思打趣道：“你也想让我骂你？”
江恕诚实着摇头道：“不想。”
这几人只顾着窃窃私语，完全将洛川抛在脑后。那一席狂言就这么落在地上没人接，更显出春月宫的轻视。
直到青鹤长老忍不住催促了声，沈怜青这才拍拍江恕的肩膀，鼓励道：“去吧，别慌，输了也没事。”
她是比对着江砚白当年的进度——入了仙门短短一年时间，这世上大多数的年轻修士，便都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怜青迟疑着想：江恕，应该也不会比江砚白差到哪里去罢。
冯春却是寄予厚望，“打残就行，别打死了。”
江恕平静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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