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九龙,一栋外表毫不起眼的工业大厦。
与周围光鲜亮丽的商业楼宇相比,这栋大厦显得格外陈旧与沉默,灰色的外墙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窗户大多漆黑,仿佛早已被时代抛弃。然而,在顾允执和沈知遥跟随陈暮的黑色轿车驶入其地下车库,经过数道需要生物识别与动态密码验证的厚重闸门后,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足以让任何见多识广的人为之震撼。
地下空间被掏空并加固,规模远超地面建筑的占地面积。银灰色的金属墙壁泛着冷冽的光泽,天花板极高,布设着错综复杂的管线和无声滑行的监控无人机。巨大的全息屏幕悬浮在半空,实时显示着全球地图,上面标注着数十个闪烁的光点,有些稳定,有些微弱,有些则呈现出危险的猩红色,旁边不断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穿着统一制服的技术人员在各式各样的操作台前忙碌,低声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功率电子设备运行的嗡鸣声,以及一种紧绷的、属于高度机密领域的特殊气息。
这里,便是“异常现象调查与管控办公室”(以下简称“异调办”)在亚洲区的核心指挥部之一。
陈暮带着顾允执和沈知遥穿过宽阔的主控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一侧的隔离通道。通道两侧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墙,后面是一个个独立的实验室或观察室。他们瞥见其中一个房间内,研究人员正穿着最高级别的防护服,用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块不断变幻色彩、形态介于晶体与液体之间的奇异碎片;另一个房间内,则禁锢着一团不断扭曲、试图冲击能量屏障的暗影状生物……
这些景象无声地诉说着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昭示着“异调办”所面对的,是何等光怪陆离而又危险重重的领域。
最终,他们进入了一间简洁而隔音良好的会议室。墙壁是吸音的深灰色,中间一张金属长桌,没有任何装饰。陈暮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欢迎来到‘镜面之后’。”陈暮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在这充满科技感的环境衬托下,更添了几分权威与神秘。“这里所见的的一切,都属于最高机密。带你们来这里,是初步信任的表示,也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所面对和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顾允执的目光扫过会议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不断发出微弱脉冲信号的装置,判断出这是一个高级的信息屏蔽场。“陈组长,客套话可以省略。我们想知道的是,关于‘蚀刻’、‘烙印’、‘锚点’,以及那个‘无面人’,你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合作的基础是信息对等,或者至少,是足够让我们判断风险的信息共享。”
他的直接让陈暮微微抬了抬眼皮。沈知遥安静地坐在顾允执身边,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感受这个空间弥漫的“能量场”上——这里充斥着各种奇异能量的残留痕迹,有些稳定,有些狂暴,有些则充满了不祥的侵蚀性。这与沈家藏书阁那种纯粹的古奥深邃截然不同,这里更现代,更……冰冷,带着一种将未知强行解剖、分类、控制的企图。
“很好,顾先生快人快语。”陈暮点了点头,他面前桌面亮起,投射出复杂的全息界面。“那么,我们就从‘蚀刻’开始。”
界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动态模拟的、如同肥皂泡般脆弱且不断波动的球体,代表他们所认知的“现实宇宙”。
“根据我们目前的研究,‘蚀刻’,本质上是一种高维规则对低维世界的‘渗透’或‘映射’。”陈暮操控着界面,可以看到有一些无法描述的“结构”或“信息包”,正从“肥皂泡”外部试图穿透进来,并在膜壁上留下深刻的“印痕”。“这种渗透并非均匀发生,它存在某些‘薄弱点’,我们称之为‘维度褶皱’或‘界壁漏点’。你们遭遇拍卖会事件的艺术中心,以及昨晚的码头仓库,都是香港区域内确认的‘漏点’。”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顾允执和沈知遥掌心的烙印高精度扫描图。
“‘烙印’,就是这种高维规则在穿透界壁时,与特定生命体的意识或生命场产生强烈耦合后,形成的稳定‘接口’。它既是接收高维信息的‘天线’,也是高维规则影响现实的‘支点’。”陈暮的目光锐利起来,“拥有烙印的人,我们称之为‘蚀刻者’。蚀刻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感知甚至调用那些高维规则,表现为你们已经体验过的精神链接、空间感知,乃至更强大的能力。但代价是,你们自身也会成为现实稳定性的一个变量,更容易吸引‘异常’,也更容易被‘墟海’……污染。”
“污染?”沈知遥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陈暮调出另一段影像,那是一个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身体部分区域出现非人异变的个体的监控录像,他的眼神疯狂,嘶吼着无法理解的语言。“不是所有蚀刻者都能保持理智和人性。过度依赖烙印的力量,或者接触了过于危险的‘锚点’碎片,都可能导致意识被高维信息流冲垮,或者被‘墟海’的混乱法则侵蚀,最终……异化,成为只知破坏的‘畸变体’。我们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处理这些‘畸变体’。”
画面消失,会议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那么,‘锚点’又是什么?”顾允执追问,他想起了无面人的话。
“‘锚点’……”陈暮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述,“可以理解为,是稳定两个维度之间关系的‘道标’或‘基石’。它们是天然形成或远古文明遗留的奇异造物,蕴含着强大的秩序力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加固‘界壁’,抵消‘蚀刻’带来的混乱效应,甚至……引导‘蚀刻’向有序的方向发展。”
他调出了一份加密档案,封面是绝密标识。“根据我们破译的古老文献和长期监测,在地球上散布着多个‘锚点’。它们的状态各不相同,有的完好,有的破损,有的……已被某些势力控制或污染。找到并确保‘锚点’的安全,是维持现实稳定的关键。”
“无面人让我们寻找‘锚点’。”沈知遥陈述道。
“我们也是如此。”陈暮毫不避讳,“这也是我们寻求与你们合作的核心原因之一。‘蚀刻者’对‘锚点’的感知远比我们的仪器要敏锐。无面人给予你们的坐标,”他操作界面,显示出一个坐标点,正是上海的位置,“经我们核实,那里确实存在一个强大的‘锚点’信号,但其周围能量场极其复杂,并且……有其他势力活动的迹象。”
“其他势力?”顾允执眼神一凝。
陈暮切换画面,显示出一系列模糊但充满威胁性的图像——穿着高科技装备、行动诡异的雇佣兵;某个沙漠中隐藏的、风格迥异于现代科技的研究设施;以及几次被标记为“异常冲突”的现场照片,破坏痕迹显示绝非寻常武器所能造成。
“一个自称‘潘多拉’的跨国组织。”陈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意,“他们狂热地追求并试图掌控‘蚀刻’的力量,不惜任何代价。他们捕获‘蚀刻者’,掠夺‘锚点’碎片,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和武器化研究。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尚不完全清楚,但毫无疑问,他们是现实稳定性的巨大威胁,也是所有正常‘蚀刻者’的敌人。”
他关闭所有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顾允执和沈知遥脸上扫过。
“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你们是新的‘蚀刻者’,拥有潜力,也身处险境。‘潘多拉’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你们。而我们‘异调办’,拥有情报、资源和应对经验。合作,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保护和技术支持,共同寻找并保护‘锚点’,应对包括‘潘多拉’在内的各种威胁。你们可以获得你们想要的真相和一定程度的安全,而我们,则能获得你们作为‘蚀刻者’的独特视角和能力。”
他摊牌了。利弊分析,风险警告,合作条件,都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
顾允执与沈知遥对视一眼。陈暮提供的信息量巨大,填补了他们很多认知空白,但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和一个明确的、强大的敌人——“潘多拉”。
“我们需要独立的判断权和行动权。”顾允执沉吟片刻,提出了核心条件,“我们不是你们的下属,合作是基于共同目标和互利。在涉及我们自身安全和重大决策时,我们必须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同时,关于‘蚀刻’和‘锚点’的所有研究数据,我们需要共享。”
陈暮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要求,他并没有立刻反对,而是思考了十几秒,然后缓缓点头:“可以。我们可以建立一种顾问式的合作模式。你们保有自主性,但在重大行动前必须提前报备,行动中需要接受我们的必要监督和支援。数据共享原则上同意,但涉及最高机密的核心分析模型,需要经过审核。”
这已经是目前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官方既展现了合作的诚意,也保持了必要的掌控力。
“那么,”沈知遥轻声开口,目光坚定,“关于上海的那个‘锚点’……”
“我们已经组建了一个联合行动小组。”陈暮接话道,“如果你们同意,你们将作为特别顾问加入。小组将在48小时内出发前往上海。在那里,你们将第一次直面‘锚点’,也很可能……第一次与‘潘多拉’交锋。”
会议结束,初步的合作意向达成。当顾允执和沈知遥再次乘坐那辆黑色轿车离开工业大厦,重返阳光下的香港街头时,感觉却已截然不同。这个世界在他们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清晰的、危险的,却又充满吸引力的迷雾。
他们不再是孤独的探索者,他们有了一个强大却需警惕的盟友,也有了一个明确而危险的敌人。前往上海寻找“锚点”的征程,即将开始。这不再仅仅是为了解开自身的谜团,更是一场关乎现实稳定的、真正的战斗的前哨。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行在返回深水湾安全屋的路上。车窗外,香港的繁华夜景如同一条流动的光河,霓虹闪烁,人流如织,一切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坐在车内的顾允执与沈知遥,却感觉眼前这片熟悉的景象,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毛玻璃。
陈暮透露的信息量过于庞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精神风暴,冲刷着他们原有的认知堤坝。“异调办”的存在、“蚀刻”的本质、“锚点”的重要性、敌对组织“潘多拉”的威胁……这些不再是猜测或古籍上的模糊记载,而是被一个权威机构证实,并带着冰冷重量压在他们肩头的现实。
沈知遥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入睡。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在“异调办”基地的所见所闻——那些被禁锢的异常实体、研究人员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陈暮话语中透露出的、为了“现实稳定”而可能采取的种种必要措施……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认知:他们所面对的斗争,其残酷性和复杂性,远超最初的想象。这不再是两个人携手探索未知的浪漫冒险,而是卷入了一场涉及世界本质、多方博弈的、冰冷而危险的洪流。
“他隐瞒了很多。”顾允执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看沈知遥,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飞逝的流光上,眼神锐利如常,仿佛刚才的信息冲击并未扰乱他核心的理性判断。
沈知遥睁开眼,看向他冷峻的侧脸。
“关于‘无面人’,他给出的解释过于模糊,‘观察者、引导者、清道夫’,这种概括近乎敷衍。”顾允执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进行深度逻辑推演时的习惯,“关于‘潘多拉’,他只强调了其威胁,却对他们的技术来源、核心目的,甚至主要成员构成语焉不详。还有,‘异调办’本身,它的成立背景、最高权限归属、以及他们所谓的‘核心分析模型’到底是什么?这些关键信息,他都巧妙地避开了。”
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正在将陈暮提供的所有信息进行交叉验证、逻辑关联和可信度评估。“合作是基于共同利益,这没错。但我们必须清楚,陈暮,或者说他代表的‘异调办’,他们的首要目标是‘维护现实稳定’。在这个最高目标下,个体的权益,甚至生命,在某些极端情况下,都可能成为可以牺牲的代价。他给予我们顾问身份和有限自主权,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作为‘蚀刻者’的独特价值,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级别的‘监控’和‘利用’?”
沈知遥轻轻颔首,顾允执的分析与她内心的隐忧不谋而合。“他提到了‘污染’和‘畸变体’……这或许也是一种警告。他在暗示,如果我们失控,或者展现出过于危险的倾向,我们本身,也可能成为他们需要‘处理’的目标。”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合作的基调已定,但信任的基石却薄如蝉翼。他们与“异调办”的关系,更像是在走在一条布满迷雾的钢丝上,下方是名为“未知”与“危险”的深渊,而钢丝的两端,一端系着可能的援助与真相,另一端则连着潜在的束缚与利刃。
“上海。”沈知遥轻轻吐出一个词,打破了沉默。她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枚琉璃烙印在车窗外偶尔闪过的灯光映照下,流转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晕。“那个坐标……无面人指引,陈暮确认。那里似乎是一切的下一个焦点。”
“嗯。”顾允执也看向自己掌心的烙印,感受着那仿佛与遥远之地某个存在隐隐共鸣的微弱悸动。“‘锚点’……按照陈暮的说法,它是秩序的象征,是稳定两个维度的关键。我们必须去。这不仅是为了解开我们身上的谜团,也是为了……”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为了在未来的博弈中,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如果我们能率先理解和控制‘锚点’的力量,那么无论是面对‘潘多拉’的威胁,还是与‘异调办’的合作,我们都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种冷静的野心。他从未想过将自身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无论是家族的庇护,还是官方机构的合作。他追求的,始终是基于充分认知与准备的、绝对的自主与掌控。
沈知遥理解他的想法。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的手上。掌心的烙印与他的手背相贴,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稳定感。“那就一起去。用我们的方式,去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顾允执的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他看了一眼,是顾允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
“你在哪里?”顾允衡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火,“董事会之后你就消失了!父亲那边我可以暂时帮你稳住,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你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和那个沈知遥一起,还在搞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顾允执的眉头蹙起,家族内部的压力并未因官方的介入而消失,反而因为他的“失踪”而加剧。他需要给家族一个交代,至少是一个能暂时安抚他们的说法。
“哥,”顾允执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商业精英的沉稳,“我在处理一件对顾氏未来至关重要的项目,涉及最高级别的技术合作与政府关系。细节目前无法透露,但这关系到顾家能否在下一轮技术革命中占据先机。父亲那里,我稍后会亲自沟通。请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家。”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点明了事情的重要性与保密性,又抬出了“政府关系”和“技术革命”这样能让顾允衡暂时按捺下疑虑的幌子。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顾允衡在权衡。“……最好如此。顾允执,别忘了你姓顾!如果让我发现你是在损害家族利益,我绝不会客气!”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顾允执收起通讯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沈知遥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细微变化。那是属于顾家继承人的、在商界磨砺出的果决与手腕。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周旋于家族、官方和未知威胁之间。
“看来,我们需要一个对外的合理解释。”沈知遥轻声道,“前往上海,或许可以借用顾氏集团商业考察,或者我与苏阿姨艺术基金会合作项目的名义。”
“嗯。”顾允执点头,“这样能减少不必要的关注,也能方便我们暗中行动。”
车辆缓缓驶入安全屋的车库。当车门打开,重新呼吸到略带咸腥的海风时,两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短短几个小时的经历,却仿佛让他们踏入了另一个平行的、隐藏于日常之下的世界。
回到安全屋内,顾允执立刻走到数据终端前,开始调取所有关于上海坐标点周边的公开及半公开信息——地理环境、建筑布局、城市规划、历史沿革,甚至近期的异常天气或地质报告。他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行动,构建最详尽的环境模型。
沈知遥则坐在一旁,再次翻开了随身携带的、她自己整理的《墟海图志》笔记。她试图从那些古老的、充满象征意味的文字和图案中,找到更多关于“锚点”形态、特性,以及可能存在的守护机制或危险的线索。她的指尖划过描绘着类似螺旋纹路的古老插图,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上海之行,绝不会一帆风顺。无面人的指引,陈暮的警告,“潘多拉”的阴影……都预示着那片繁华之下,潜藏着巨大的漩涡。
夜色渐深,安全屋的灯光却久久未熄。两个人,一个沉浸在数据的海洋,一个遨游于古籍的星空,为了共同的目标,为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掌握自己的命运,紧张而专注地准备着。
通往上海,通往第一个“锚点”的旅程,即将在这暗流涌动中,正式启航。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上海,某个看似普通的古老街区地下深处,一枚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晶体,似乎感应到了来自遥远南方的、同源力量的呼唤,其表面流转的微光,悄然加快了一丝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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