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深沉的夜色隐约勾勒出两道身影，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高瘦男子抬手指向他们，尖利地声音划破寂静：
“这里是承穹派仙师施法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快走快走！”，见三人仍纹丝不动，他边喊边挥手驱赶，作势便要上前。
待到近前，高瘦男子借着祠堂窗内透出的微光，看清了三人的面貌，发现几人并非村中熟面孔，神色顿时警惕起来。他眯起眼睛，将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审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矮胖男子也凑上前来，瓮声附和：“我在村里从未见过你们，你们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
林霜天见这两人将他们当成了不轨之徒，正欲开口解释：“两位误会了，我们是……”
“吱呀——”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木门被猛地拉开。孙晓面带不耐的出现在门口，他目光扫过众人，在黎青三人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何事喧哗？若惊扰了阵法灵枢，你们可担待得起？”
这话主要是冲着两个村民去的。二人是被李村长指派来此守夜巡逻的，早就认得这两位承穹派的“仙师”，更被再三叮嘱务必听从差遣。此刻见孙晓面露不悦，高瘦男子慌忙躬身赔罪：
“仙师恕罪！仙师恕罪！是这三人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方才巡逻时还不见人影呢！”他边说边伸手去拽夏川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还不快走！别在这儿碍着仙师做法！”
夏川自是不肯，两人顿时拉扯起来。
“小兄台”，那村民软硬兼施，压低声音道：“仙师做法岂是我们凡人能窥探的，你深更半夜来祠堂已是不合规矩，现下是仙师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不然够你喝一壶的！”
“别犟了，快随我们走！”
见两人僵持不下，矮胖男子也走上前欲要帮忙。
孙晓听着村民的恭维，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快意。在承穹派时，他因着外门弟子的身份处处遭受冷落白眼，伏低做小才能换来一句不耐烦的指点，如今在这偏远村落，反倒尝到了被人敬畏的滋味。
他微扬下巴，摆出“仙师”姿态：
“好了，速速离去，今夜的事我便当没发生。”
他刻意拉长语调，模仿着往日内门师兄居高临下的模样，“若是再犯——”
未尽的话语里满是威胁。
“是是是，多谢仙师！多谢仙师！”高瘦男子如蒙大赦，忙躬身道谢。
“哼！一口一个仙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夏川冷眼旁观至此，终是忍不住讥讽道。
他实在看不惯孙晓这副眼高于顶的姿态，于他而言，修道者受天地灵气，斩魔除祟本是理所应当，何须如此拿腔作调？这承穹派的人尚未救人，便以救命恩人自居，实在令人不齿。
“谁稀得窥探你那破阵法”，他越说越气，“懂几个法术，真以为自己配叫‘仙师’了？真叫人笑掉大牙！”
孙晓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夏川的话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指着夏川的手指因气愤而微微发颤：
“你……你这无知狂徒，谁允许你在此放肆！”
他声音尖利地几乎破音，那刻意维持的“仙师”风范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狰狞。
“我承穹派道法玄妙，岂是你这等无知宵小可以妄加评议的！”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灵力因情绪激动而紊乱外溢。
这一刻，什么仙门规矩、什么低调行事皆被他抛诸脑后。长久以来在门派内积压的屈辱、此刻被当众讥讽的羞愤，尽数化为了对眼前之人汹涌的恶意。
他指尖凝聚灵力，抬手朝夏川面门挥去。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划破夜空。
孙晓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尚未成型的灵力瞬间溃散。待他定睛看去，一柄长剑已横在身前，剑身半出鞘，剑刃在夜色中闪过锋利的冷芒。
持剑的正是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霜天。她目光如剑，冷冷锁定在他的咽喉处，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他再动分毫，利齿便会毫不留情地咬断他的脖颈。
刹那间，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孙晓被怒火冲昏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半。
林霜天见他收敛了灵力，这才缓缓收剑入鞘。她神色一缓，语气平和道：“这位道友，我们三人是途径此地的散修，借宿村中。听闻有邪祟作乱，一时好奇前来查看。”
她拱手一礼，姿态从容：“我们绝无窥探道友之意，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拔剑相向的根本不是她。孙晓气得气血翻涌，却敢怒不敢言——眼前这女子灵力纯厚，又是剑修，真要动起手来，他绝无胜算。
他暗自打量三人，目光迅速扫过三人腰间：空空如也，确实没有宗门玉牌的踪影。
莫非真是散修？
这个念头让他稍稍安心，却又生出几分不屑。既是无门无派的散修，那便好打发了。
“既然是误会”，他强压下心头不快，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那就请三位速速离去，此地阵法已布，邪祟不日便会伏诛，就不劳三位费心了。”
一直沉默的黎青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祠堂：“道友这阵法，布得可还顺利？”
她语气平淡，仿佛随口一问，孙晓的心却猛地一跳，几乎以为方才栽赃陷害的场面全被她瞧了去。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几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哪里真懂什么阵法？
他定了定神，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属于承穹派弟子的倨傲：“虽有些许波折，但阵法终究是成了。”
“那……”，黎青上前一步，语气谦和，目光恳切，“能否容我观摩一二？实不相瞒，我素来仰慕承穹派的阵法之道，可惜无缘请教……”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承穹派以阵法立宗，名扬修真界，这般说辞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谁知孙晓一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应激起来，厉声打断她道：“你一介散修，也配窥探我承穹派的阵法？”
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却在触及她手中阵盘时骤然顿住。那阵盘古朴精致，灵光内蕴，绝非寻常散修能拥有。
他眼神一凝，狐疑地重新打量起黎青，语气陡然转冷：
“你这阵盘……倒是个稀罕物。从哪儿偷来的？”
“你才偷的呢！”
乍听见又被污蔑为小偷，夏川瞬间气血上涌，“我们堂堂悬——”
“咳咳——”
话音未落，林霜天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及时截住了他的话头。
夏川猛地呛咳几声，这才意识到险些暴露身份，他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们是散修不假，但也绝不会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莫要凭空污蔑！”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但孙晓却嗤之以鼻。在承穹派时，他没少听师兄们谈论散修如何不择手段——为了修炼资源坑蒙拐骗、杀人夺宝，简直无恶不作。他虽没亲眼见过，但早已对此深信不疑。
每每听闻这些，他都会暗自庆幸：即便只是个外门弟子，分不到多少资源，但至少不必像那些散修般整日提心吊胆地苟活。
可此刻，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黎青手中的阵盘上，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妒意。那阵盘古朴精致，灵光流转间自成一派气象，分明是件难得的珍宝。这等品相，他只在几位备受器重的内门天才手中见过，就连孙师兄从秘境中得来的上品阵盘，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
“不管你是偷是抢，这等宝物都不该落在散修手中。”孙晓语气尖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更何况，就凭你一介散修，也配修习阵法？”
要知道阵法一道，最讲究“牵一发而动全身”。阵中每一处纹路，每一道灵枢，都相互勾连，若是错了一处，满盘皆输。
因此阵法之道必须要有师门传承。没有师长指点，光是理解基础阵理便要耗费数十年光阴。更别说实际操作时，灵力运转稍有偏差，轻则阵法失效，重则反噬自身。
——这也是为何修真界散修万千，却鲜少有人敢触碰阵法的原因。
孙晓上前一步，带着属于名门正派弟子的优越感，冷笑道：“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承穹派能传授阵法要义，其余那些小门小派，连个完整的传承都没有，能使两三个阵法便是师门有幸了。”
他睨着黎青，语带轻蔑：“这等宝物落在你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些高深莫测的阵法，岂是她一介散修能窥探的。孙晓的目光再次落在黎青手中的阵盘上，心中起了掠夺之意。
黎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若不是孙晓那贪婪的目光如有实质，她还真不知道这随手用了许久的阵盘，在旁人眼中竟算得上宝物。
当初转修阵法时，师父只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团破布包着的不明物件，丢下一句“先照着学吧，半年后我再教你别的”，便再未露面。
黎青至今也只见过她那一面。
——没想到这阵盘竟是个稀罕物？
她心念一转，既如此，事情反倒好办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参与除祟呢。
她抬起头，故意将阵盘向上抛起，又稳稳接住。果然，孙晓的视线死死黏在阵盘上，随着它上下移动。
“好学之心，人皆有之。”黎青笑眯眯开口，指尖轻抚过阵盘边缘，“我虽是个散修，但在阵法一道上自认颇有天赋，未必就比名门弟子来得差。”
她目光一转，抬手指向祠堂，挑衅道：
“比如你布下的这个阵法，我一眼便看出——它根本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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