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长匆匆赶到时，正听见黎青那句掷地有声的断言。他脚步一顿，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惶——这两方人剑拔弩张，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长生紧随其后，听闻此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方才书房中商议的谨慎行事全然不同。
两个巡逻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跟在最后，见眼下的事态竟比他们悄悄离去报信时更加恶化，脸色瞬间煞白，唯恐被这场仙师之间的争执牵连。
果不其然，黎青话音未落，孙晓脸上自得的神情瞬间扭曲。
“胡说八道！”他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轻蔑，“阵法灵光已现，灵脉已通，你一介散修懂什么！”
他虽然心底也对刚才阵盘的意外成功存着一丝疑虑，但阵盘微颤，阵纹皆亮——这是书中记载的阵成之象。那流转的灵光做不得假。
想到此，他定了定神，正要继续斥责，余光却瞥见李村长等人匆匆赶来，顿时计上心头。
孙晓猛地转向李村长，声音陡然拔高：“李村长！你这烟尽村好大的架子！既然请了我承穹派前来除祟，又纵容这几个来路不明的散修在此指手画脚，质疑我派阵法！”
他袖袍一甩，作势欲走：“既然信不过孙某，那这邪祟便让这几位‘高人’处理吧！我这就回禀师门，烟尽村之事，我承穹派再也不管了！”
“仙师息怒！仙师息怒啊！”李村长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躬身作揖，“这几位只是路过借宿的散修，听闻村中有邪祟才热心相助，并无意冒犯仙师！老夫这就让他们离开，绝不打扰仙师施法……”
眼见孙晓借题发挥，甚至还用整个承穹派来威胁村民。黎青心中冷笑一声，这属地管辖制本就是承穹派一手推行的，他不过一个小小弟子，哪来的权力决定门派是否接管此地？
——分明是狐假虎威。
“孙道友，这话就言重了”，黎青适时开口，声音清亮地打破僵局，“我不过是见阵法尚有瑕疵，好心提醒罢了，哪里称得上指手画脚？”
她故意拉长语调，目带挑衅的斜睨着孙晓，“你若不服，可敢跟我这个散修打个赌？”
那神态仿佛在说，若他不答应，便是承认自己心虚，落了下风。
孙晓果然被激怒，在承穹派对师兄师姐伏低做小便罢了，眼下在一个小小的烟尽村，竟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敢轻视他！
他冷哼一声，扯出一抹讥笑：“赌？你一个散修，有什么资格和我赌？拿什么和我赌？”
黎青不慌不忙地将手中阵盘轻轻一抛，流光溢彩的阵盘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赌我这方阵盘。”她稳稳接住阵盘，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晓，“赌明日邪祟来袭，你这阵法必然溃散。若我输了，这阵盘归你；若我赢了……”
她微微一笑，想到方才在门缝中瞥见的、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那本册子，话锋一转，“也不要你什么珍贵物件，只要你手里那本《基础阵法详解》。”
孙晓闻言一怔，随即在心中暗自嗤笑——这散修果然没见识！他手中这本《基础阵法详解》不过是承穹派发给外门弟子的入门读物，人手一册，根本不值什么钱。
要说唯一的价值，便是书页间那密密麻麻的注释了——那可是他花了足足二十块上品灵石，好不容易才从一位内门师兄那儿求来的宝贝。据说是逐字誊抄了门中那位排名第二的阵法天才的亲笔笔记。这些注解对他确实大有裨益，但若拿它来换黎青手中那方灵光流转的珍稀阵盘……
——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
孙晓几乎是立刻应道，生怕她反悔一般。他心中得意非常：本来因为忌惮黎青身边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剑修，已经暂时压下了抢夺阵盘的念头。眼下这傻子竟自己送上门来，用珍宝换废纸，岂有不接的道理？
“既如此，那便请在场的各位都做个见证。“他扬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让烟尽村的诸位都瞧瞧，是我承穹派的阵法厉害，还是你这散修口出狂言的模样可笑！”
说罢，他志得意满地扫视全场，目光在黎青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随即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祠堂内走去。那昂首挺胸的姿态，仿佛阵盘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村长望着孙晓离去的背影，暗中长舒一口气。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总算缓和下来，但黎青那句“阵法必然溃散”的断言，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惶惶难安。
他踌躇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对着黎青三人深深一揖，语气恭敬中带着犹疑，“几位仙师……老夫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他斟酌着措辞，声音压得极低，“方才仙师所言……那阵法当真、当真不成吗？”
“李村长不必客气，更不必称我们为仙师。”夏川连忙摆手，被那声‘仙师’叫得浑身不自在，“我们可摆不起那等架子。”
黎青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村长放心，方才所言，不过是我们参与除祟的权宜之计。若非如此，孙道友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让我们插手。”
她并未言明阵法真相，此刻让村民徒增忧虑并无益处。
林霜天立于一旁，虽未言语，却微微颔首，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月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那沉默的守护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李村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出来眼前这三人眼神清正，绝非信口开河之辈。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三位了。”他再次躬身，这次多了几分真诚的托付，“烟尽村的安危……就仰仗诸位了。”
*****
孙晓回到祠堂内，反手重重摔上门，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落。
一直忐忑不安等在门内的高素怯怯上前，小声劝道，“师兄，那赌约……会不会太草率了点？我看那几人，尤其是其中两位，似乎是剑修，恐怕不好惹……”
剑修不要命的打法在修真界人尽皆知。孙晓自然也清楚，方才对峙时他也确实有所顾忌。但此刻被高素当面点破，那份被压下的忌惮反而化作了更盛的怒火。
“现在知道当好人了？”他猛地转身，将满腹怨气尽数倾泻在她身上，“方才那几个散修质疑我、质疑承穹派时，你怎么像个锯嘴葫芦一样躲在里面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来指手画脚！”
高素被他斥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低下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明明是他吩咐自己守在祠堂不得远离半步，如今被几个散修下了面子，却只会拿她撒气！
一股混杂着委屈与怨气的愤怒在她心头翻涌——
若不是……若不是看他在外门弟子中还算有些天赋，她指望着巴结讨好他能得到些好处，她何需受此屈辱！
自到烟尽村以来，他对她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稍有不顺便厉声斥责，仿佛她只是个可供差遣的仆役。
就连方才让她亲手操控阵盘——她本以为连日的殷勤终于换来一丝真传，谁知指尖刚触到阵纹，便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想到黎青那句“阵法必然溃散”的断言，高素心底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期盼：若是……若是那散修所言不虚，让他狠狠栽个跟头才好！
孙晓不知高素心中所想，他骂了几句，见她只是低头不语，怒火稍歇，理智回笼了几分。高素的话虽不中听，却提醒了他——散修大多狡诈，那女子答应得爽快，万一事后反悔，或暗中破坏他的阵法……
他眼珠一转，语气稍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命令口吻，“你既担心，便出去替我盯着他们。看这几个散修鬼鬼祟祟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若是他们敢对我的阵法动手动脚，立刻回来报我！”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这可是关系到全村人的大事。你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也不必跟我出来历练了。”
高素猛地抬头，对上孙晓冰冷而不耐的眼神，心彻底沉了下去。她咬紧下唇，将所有的辩白和委屈硬生生咽回肚里，低低应了一声：“是，师兄。”
她垂眸敛目，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默默转身推开祠堂门，瘦小的身影很快融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
“师妹，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好无聊——”
夏川百无聊赖地半蹲在土坡的岩石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视线跟着黎青忙碌的身影转来转去。
祠堂那场争执过后，林霜天留下与李村长商讨明日如何安顿村民，而黎青则带着夏川在祠堂周围细细勘探。
孙晓的阵法靠不住，他们必须早做打算。
黎青垂眸凝视手中的阵盘，其上流转的灵纹是她方才绘制的缩影。布阵首要便是堪灵——灵气如同阵法的血脉，决定着阵力的强弱。若把阵法比作精密的仪器，灵气便是驱动它的能源。
要说这烟尽村，灵气最盛之处当属祠堂。可惜已被孙晓占据，黎青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祠堂为中心向外探寻，最终寻到这处灵气还算丰沛的土坡。
虽远不及祠堂浓郁，但在这凡尘之地，已实属难得。
只是——
黎青指尖轻抚阵盘上流转的灵纹，眉头微蹙。此地的灵气，终究不足以支撑一个完整的阵法。
“师妹？师妹！”夏川问完话后，便见黎青仿佛定住了一般，低头凝视着手中阵盘，既不回话，也不动弹。
他从岩石上翻身跃下，几个快步来到黎青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师妹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黎青猛然回神，对上夏川写满担忧的眼神，轻轻摇头，“我没事，师兄。”
她垂眸看向阵盘，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只是……”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夏川拍着胸脯，“要我帮忙的地方，师兄绝无二话！”
“这儿的灵气，不足以另起一阵。”黎青抬眸望向祠堂的方向，夜色中那座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
“害，我当什么事呢！”夏川一听，浑不在意地摆手，“不是还有我和师姐在吗？承穹派那半吊子阵法若真不顶用，我们剑修手里的剑也不是吃素的。管他什么邪祟，定叫它有来无回！”
剑修手里的剑……
夏川的话犹如一道灵光划过黎青的脑海，她眸光倏亮，再次低头看向阵盘——
此地恰在祠堂东南处，正是孙晓阵法最薄弱之处。此间灵气虽不足以支撑完整阵法，但若以祠堂大阵为基，在此处设一个辅助阵眼，便能为那岌岌可危的阵法续上一口气！
“师兄说得对。”黎青唇角微扬，“我们确实该用自己的‘方式’帮忙。”
她当即向夏川解释了这个“打补丁”的构想。谁知夏川一听，眼睛瞪得溜圆：
“等等！你要帮那个姓孙的加固阵法？那岂不是白白给他送功劳？到时候阵法成了，他更不会承认有问题，你的阵盘不就输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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