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锦川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东门的吊桥刚在吱呀声中放下,守城的士兵便望见官道尽头驶来一辆青篷马车。
车轮碾过带露的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车帘边角绣着的暗纹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看得出并非寻常人家的物件。
马车行至城门前缓缓停下,车夫勒住缰绳,那匹拉车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很快融入晨雾。
守城的老兵眯眼打量着,见车辕上挂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个“钟”字,眉头微微一动——这是京城来的车?
正思忖间,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露出裹着面纱的侧脸。女子穿着件月白披风,鬓边别着支银质的梅花簪,目光扫过城头的箭楼,带着几分熟稔,又似有几分怅然。
她身后跟着个青衣小厮,麻利地跳下车,从行囊里取出通关文牒,递给守城的士兵。
“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找知府裴风大人。”小厮声音清亮,仿佛见多了世面,一点也不怵人。
士兵接过文牒,见上面盖着京城镇西公府的红印,墨迹尚新。再看那女子虽未露全貌,眉宇间的沉稳却不似寻常闺秀。
“近来城防收紧,规矩上严些,还请姑娘多担待。”守城士兵将文牒翻来覆去验了三遍,确认朱印无误、字迹工整,才双手递还。
目光不自觉地往车内瞥了一眼——车帘掀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铺着月白锦缎的坐垫,角落燃着一炉银丝炭,青烟顺着车窗缝隙袅袅飘出,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清雅中透着难言的贵气。
他心头一凛,连忙收回目光,腰杆挺得更直了。这般规制,绝非寻常官眷,怕是京里来的贵人。再看那递文牒的青衣小厮,站姿沉稳,虎口带着薄茧,分明是练家子。
“放行!”士兵朝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粗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谨慎,“姑娘慢走。”
马车轱辘轻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愈发清晰,很快便汇入城内的晨雾里。
士兵望着车影消失在街角,才松了口气,低声对同伴道:“这车里的主儿,怕是来头不小,咱们可得警醒着些。”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咯噔”声,穿过喧闹的街市。
两侧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车帘偶尔被风掀起一角,能瞥见街景飞速倒退——挑着担子的货郎、倚着门框嗑瓜子的妇人、舞枪弄棒的杂耍班子……最终都化作模糊的影子。
马车一路向西,朝着那座朱门高耸的都护府驶去,车辙在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像是沉默的轨迹。
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后,方才围观的兵士们终于松了紧绷的神经,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议论起来,声音里带着好奇与担忧。
“那车里坐着的,就是都督那位妹妹,朝安郡主吧?”一个年轻兵士咂咂嘴,目光还追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先前只听说郡主在京中静养,没想到竟亲自来了。”
旁边的老兵弹了弹他的头盔:“除了她,谁能坐得起那样的马车?看着素净,但车帘边缘绣着的暗纹金线,还有车轮包着一层厚厚的鹿皮,这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消受得起的,妥妥的皇家制式。”
“可如今这时候……”另一个兵士皱起眉,声音压得低了些,“都督失踪那么久了,沙陀的敌军又在边境蠢蠢欲动,更不说封城那边了,郡主这时候来,怕是凶多吉少啊。”
“还能为了什么?”最年长的老兵叹了口气,手里的长枪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自然是来寻都督的。虽说大家都没明说,可心里谁不清楚?这两个多月连个音讯都没有,怕是……怕是真要凶多吉少了。”
这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连风都像是停了。兵士们望着都护府的方向,那座曾经象征着安定的府邸,如今在暮色里透着几分萧索。
谁都知道,都督是郡主唯一的兄长,当年郡主能在京中安然静养,全靠都督在北境拼杀守护。如今兄长失联,她这金枝玉叶,怕是坐不住了。
“但愿郡主能有办法吧。”年轻兵士喃喃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切实际的期盼。
刚到都护府门前,正撞见谢子衿垂着头往外走,眉头拧成个疙瘩,脚步沉沉的,像是揣着满肚子烦心事。
他抬眼瞧见马车旁立着位蒙着轻纱的女子,由侍女扶着正要下车,那身段、那抬手间露出的半截玉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羊脂白玉,上面还刻着朵小巧的铃兰,当即惊得瞪大了眼,脚步都顿住了。
“你……”谢子衿快步上前,到了近前又猛地刹住脚,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含糊的气音,眼神里满是惊讶,还掺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
钟诺玲刚站稳,就觉周遭气氛不对劲。府门前的护卫们都挺直了腰板,目光却偷偷往这边瞟,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偏又透着股莫名的紧张,像是等着什么大事发生。
她指尖轻轻拢了拢面纱,目光落在谢子衿紧绷的脸上:“出什么事了?”
“表、表姐?”谢子衿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往她身后的马车瞟了瞟,又飞快收回,脸上的古怪神色更浓了,“你怎么会来?这时候……”
“这里人多眼杂。”钟诺玲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竖着耳朵的护卫,语气平淡道,“进去说。”
谢子衿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侧身引路。
钟诺玲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瞥了眼护卫们又惊又喜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跟着往里走时轻声道:“看来,我来的不巧?”
穿过雕梁画栋的门楼,廊下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仆妇,甚至还有不少下人偷偷看她,但谢子衿却没心思看这些,只一个劲地往前引,像是身后有什么追着似的。
钟诺玲瞟了一眼谢子衿,心里已然有了数——她的老窝里不太平了……
还没走到前院月亮门,一阵带着哭腔的女声就飘了过来,尖利中裹着委屈:“我要见都督!你们凭什么拦着?”
紧接着,是苏嬷嬷清冷淡漠的声音,像块浸了冰的玉:“姑娘请自重,都督并非谁想见就能见的。”
“我肚子里有了都督的骨肉!”那女声陡然拔高激动的嚷道,“只要都督听说是我,定会出来见我!”
苏嬷嬷听完气的快笑了,主子的骨肉?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牛鬼蛇神都趁着主子不在乱来认亲了,她正要挥手叫人打发出去,算算时间,主子也快到了,要是她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气到吐血。
“都督的孩子?”
钟诺玲挑了挑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她差点没忍住笑——自己还有了孩子?她怎么不知道?
“参见郡主”苏嬷嬷看到主子来了,也顾不得许多,带领众人参见。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钟诺玲淡声说道。
“郡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一听到郡主的名头,这个女人突然跪倒在钟诺玲面前,瞬间摆出一哭二闹的架势,看架势似乎要求个公正。
“姑娘,”苏嬷嬷看到这名女子不依不饶的模样,语气里更带着不耐,“这话您说了八遍了,先前不信,此刻依旧不信。要让人信,总得拿出些凭证来。”
“这、这等儿女情长,哪有什么凭证?”女孩的声音染上哭腔,带着哭腔的控诉,“你们分明是故意刁难!”
“拿不出凭证,便休要在此喧哗。”嬷嬷的声音冷了几分,“来人,送这位姑娘出去。”
“别碰我!”女孩尖叫起来,“都督!快出来救救我们娘俩!我要亲自问他!若不是他……”
话没说完就被嬷嬷打断:“姑娘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钟诺玲坐在下人拿过来的椅子上,听得饶有兴致。好久没看到这样的话本了,她摸着下巴,倒真想看看,若是浮千楼撞见这阵仗,会是何等表情。
“郡主,求您行行好,让我见都督一面吧!”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他若是听闻他有了孩子的消息,定会欢喜的。”
钟诺玲端坐在廊下的梨花椅上,手中的茶盏轻轻晃动,茶汤泛起细密的涟漪。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鬓边的珠花歪了,衣裙也沾了些尘土,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都督如今下落不明。”钟诺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暖暖的语调,“你可有证据证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都督的?”
女子这时候安静了下来,迟疑不决的说道:“若是我有证据又该如何?”
难不成……是真有证据?
只见这女子小心翼翼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苏嬷嬷,说道:“这便是当日都督与我定下这盟约之时的信物,都督那日走之前答应我回来再定下我二人之事,可是妾身等了又等,奈何腹中自有都督骨肉,实在等不起,只好寻到了府上……”
钟诺玲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的嬷嬷,见对方也正一脸奇怪地望着自己,便知这出戏只怕不简单。若真有证据,当着大家的面闹起来,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
毕竟还没有其他人知道,都督的真正身份。
“姑娘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钟诺玲放下茶盏,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距离,“先在府中客房歇下吧。”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连忙福身:“多谢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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