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能的神明啊,您的信徒愿向您献上贡品,愿神光洒满大地,愿神威无所不在。”
一声声的呼唤将谈花隐从沉睡中唤醒。
他睡了多久?
谈花隐穿透重重迷雾,将目光投在那些向他供奉的人类身上,他从这些生物身上感受不到力量,越来越弱小了,就连献祭的仪式也不对,要不是他们在谈花隐家门口举行仪式,谈花隐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这群人类举行完不正规的献祭仪式后,将贡品留了下来。
谈花隐将目光落在贡品的身上,那是一个人类,谁家神明收取活人当贡品,他又不是邪神。
他不要这个贡品,如果这个贡品有一些自觉,就该原路返回。
但这个贡品既没有作为贡品的自觉,也没有对神明的敬畏,他居然拿起了祭台上的食物,吃了起来。
果核堆了一桌,骨头随手扔在盘子里,有些没扔准,掉在地上。
习惯太差了,就连作为神明的谈花隐也无法忍受,他随手一挥,一阵风卷起,果核和骨头全部消失不见。
顾拾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是神明大人吗?”
谈花隐并不回答,他没必要回应一个人类,还是一个对他没有丝毫敬意的人类。
“我有一个愿望,”贡品没有认清自己的贡品地位,还在任性地提着要求,“我想见神明大人一面。”
不可能,谈花隐在心中否决了他。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贡品没再提出别的要求,是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多不合理了吗?谈花隐连通祭台的画面,却看见贡品双手合着,枕在脑袋下面,整个人侧身蜷在祭台上,居然睡着了。
他要把这个没有界限感的贡品赶出去,神明大人如此计划着。
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很简单,整座神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做出了一个不符合神明形象的动作,按下了一个按钮,数道屏幕亮起,神殿的内部图展现在谈花隐眼前,他轻点其中一个神像的位置,将它移动到祭台的位置,原本站立在神殿侧面的石像走向祭台,在神明的操控下,将贡品连带着祭台一起搬出了神殿。
贡品是在星空和夜风下醒来的,他太冷了,需要一床被子,但他首先需要一个有屋顶的地方。
于是顾拾跳下祭台,将祭台搬回了神殿,这样就好受了很多。
至于被子,顾拾注意到了神像身上的袍子,神像原本是有衣服的,用一种合金雕刻而成,但后来的人们突发奇想,又给神明套了一件袍子。
顾拾将袍子扯下来,盖在身上,如此一来,被子也有了,顾拾再次入睡。
直到次日天光大亮,顾拾从祭台上醒来,肚子发出‘咕咕’叫声,他饿了,他需要食物,可食物都被他给吃光了,早知道昨天晚上留下一点就好了。
正当顾拾思考着该从哪里得到食物,外头有人进来,顾拾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来人是信徒,他将贡品放在桌上后,开始祈求,“神明大人,保佑我的儿子在入学测验考取一个好成绩。”
顾拾躲在神像后头,盯着祭台上的食物,他的眼神可以穿透空气,直达水果表面,刺破表皮,让它流出甜美的汁水。
信徒一走,他就窜到供桌前,一口叼走一个苹果,再躲到神像后头,将苹果啃完,发现没有新的信徒进来,他又重复以上操作。
这位神明的信徒还不少,一部分信徒会带食物过来,大部分时候是水果和饼,有时会有肉和酒,顾拾就这样靠着贡品活了下来。
当谈花隐偶然听到信徒的祈祷,决定看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祈祷的信徒,和躲在神像后头偷吃贡品的顾拾。
他居然还在,这个无礼的贡品,如此大胆,不仅偷吃,还把果核扔在神像后头。
不乖的贡品需要惩罚,但他不是邪神,不需要人祭。
在某个无人拜访的夜晚,顾拾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扔进了神国,进了神国的顾拾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谈花隐用了一点小手段,进入他的梦境,将人唤醒。
“是神明大人吗?”顾拾看着眼前出现的俊美男人,除了长得好看,好像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谈花隐打算将他送回去,“你的家在哪?”
“我没有家。”
“怎么会没有家,在那之前,你住在哪里?”
“我本来是有家的,但炸了。”
他到底是怎么从有家快进到了炸了这个结果的?事情转变得太快,以至于神明都无法理清顾拾的思路。
但有一件事很明确,把顾拾踢出去后,他没地方住了。
“那我给你找个领养家庭。”
顾拾听了,委屈道,“神明大人,我是贡品,不能退回去的,这不吉利。”
这是赖上他了?
谈花隐内心尖叫,他美妙的独居生活才不要因为一个贡品而破坏,要不吓一吓他?这是个好计划,只要伪装成邪神,他肯定会害怕。
谈花隐道,“你知道贡品要做什么吗?”
“神明大人是要吃了我吗?”
“是的,作为贡品,你会被我吃掉。”
他是邪神,他要吃人,害怕吧,颤抖吧。
顾拾视死如归道,“那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痛。”
连续两个回合,作为神明的谈花隐皆失败,他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是他作为人类时就保有的习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对这个贡品不够狠心,如果他不管这个贡品的死活,将他随便扔进一座山里,任其自生自灭,但他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又无法忍受自己的神殿变脏。
谈花隐决定转变策略,继续利用贡品这个身份,“我暂时不会吃掉你,因为你作为贡品是不合格的,你不够虔诚。”
“神明大人,我哪里不够虔诚呢?”
谈花隐道,“从身体到心灵,你都不够虔诚,但心灵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你要先从外在改变。”
“我要换件衣服吗?可我没钱买新的衣服。”
说起这个,谈花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得是多久没洗澡了?
“你要维护神殿的整洁,”谈花隐目光落在顾拾的身上,“你也需要换新的衣服,并每日沐浴一次。”
“我没有钱买新的衣服。”
“你向我祈求,我会给你新的衣服。”
顾拾闻言,双眼放光,祈求了就会回应,这果然是神明才会有的能力,“那我也能祈求食物吗?”
“没有,”谈花隐想象了一下,顾拾在祭台边祈求,他从神国扔下水果,总觉得像在投喂宠物,还是算了吧。
顾拾耷拉下脑袋,认命道,“我会遵从神明大人的指示,每日保持神殿清洁,每日沐浴一次。”
就这样,顾拾被赶出了神国,回到神殿。
他跪坐在祭台之前,向神明祈求,“伟大的,额,”顾拾突然卡了壳。
然后顾拾又被扔进了神国,谈花隐问他,“你又有什么问题?”
顾拾道,“我该如何称呼神明大人?祈求的时候,需要什么咒语?”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谈花隐道,“你在每天下午六点之后,九点之前祈祷,祈祷之时,”谈花隐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按下这个按钮,并将它放到额前,许下心愿。”
顾拾接过手机,疑惑道,“它怎么看上去像个手机?”
就是个手机,只不过是经过他改造的手机,只能连通谈花隐,谈花隐道,“这是为了方便你理解,用了人间才有的东西。”
顾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神明大人?”
“我是工业与秩序的神明。”
说完这句,顾拾又被扔出神国。
顾拾照着谈花隐所说,跪在祭台前,按下手机上的按钮,将它放到额前,“伟大的工业与秩序的神明,请赐予我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间浴室。”
在神国的谈花隐听到了顾拾的祈求,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送出去,但后面的浴室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顾拾想在这里生活,确实需要浴室,于是他连夜在神殿下方挖出了一个空间,除了浴室,他还挖了卧室,厨房和厕所。
这么一套流程下来,他忙活了一晚上,再看顾拾,在祭台上睡了一晚,看着顾拾那香甜的睡脸,他忽然发现他这个神明当得可真憋屈,居然还要给一个贡品挖空神殿的地下室,给他临时造房子。
越想越气,这事根本不能细想。
顾拾有了新的住处,自然不用再睡祭台,他也如谈花隐所要求的,每日早晚打扫神殿,渐渐的,有信徒注意到了顾拾,并将顾拾当做了神殿的工作人员。
要这么理解也没错,他确实在给神明干活。
偶尔,谈花隐也会从神国观察顾拾,发现他渐渐走上正轨之后,心生欣慰,也许让他就这么干着也不错,正好可以给冷清的神殿增加点人气。
如果他在别处找到事情做,想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顾拾对他的信仰也不虔诚,强留下来也没用。
在不知道的地方,顾拾的前途被算得清清楚楚。
这天晚上,顾拾又拨通了神国的电话,谈花隐接通电话,但并不说话,他不能回应,这样就会变成很普通的朋友通话,作为神明,他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工业与秩序的神明,我今天捡到一只小猫咪,我可以养它吗?”
谈花隐将视线投向神殿,在顾拾的身边,一只黑色的小猫咪正在用头撞他,看模样,只有三四个月大。
反正都养了一个人了,多养一只猫也无所谓。
谈花隐调出神殿的监控画面,设置播放语言,空旷高大的神殿之中,传来神明的回应,“可以。”
回应完后,顾拾又祈求道,“那神明大人可以赐予我一些猫的食物吗?”
谈花隐回想着猫咪喜欢吃什么,脑子里只有猫咪叼着鱼的画面,猫咪应该吃鱼吧,谈花隐从神国扔下几条鲫鱼。
自这天之后,他们的生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养的贡品养了一只猫,因为这只猫,贡品每天都会借着祈求的名义找他说话。
“它今天捉了一只老鼠,神殿里居然还有老鼠,神明大人,可以奖励它一条小鱼干吗?”
看来它捉了老鼠的份上,应允了。
“我今天醒来,它就睡在我的枕头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摸它的脑袋,它还会砸吧嘴,它是梦到了小鱼干吗?”
没有祈求,只有聊天就不要找他,当他的神国是什么?咨询室吗?
“它今天乱拉屎,我洗了一下午的床单,床单没洗干净,但被我洗坏了,神明大人,我需要一条新的床单。”
神国出品,怎么可能有假冒伪劣产品,他到底做了什么?
一条床单而已,应允了。
“神明大人,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电子。”
为什么要给猫取这样奇怪的名字啊,它只是一只小猫。
不过顾拾在照顾它,爱叫啥就叫啥吧,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小猫咪有了一个名字,叫电子。
之后,他偶尔想起他的贡品时,就能听到这样的话。
“电子别乱跑,这里是神殿,你会惊扰到神明大人的。”
“电子,那是新衣服,不能抓。”
“电子,你身上起静电了。”
“电子,你拥有波粒二象性吗?”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谈花隐刚要收回视线,就见电子窜进了一人怀里,但并不是顾拾。
电子被那人抱住也没跑,反而用脑袋亲昵地蹭着此人。
顾拾见了,拎住小猫的后颈皮,“真是的,又乱跑。”
“小猫活泼些是正常的,”来人顺手又摸了几下猫咪的脑袋,然后将手中的袋子交给顾拾,“这是自家种的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带了一些。”
“谢谢,”顾拾收了菜,那动作很是熟练,好像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此人到底是谁,谈花隐从神殿中调取过往的记录,将跟此人有关的画面一点点筛选出来,最后拼合成了此人的完整图像。
据此人口述,姓闻名棠,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者,因为偶然,进了神殿,发现顾拾正在偷吃贡品,那时的闻棠以为顾拾是离家出走的少年,还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要不要打电话给警察,帮他寻找家人。
但顾拾一口否决了,“我是神明大人的贡品,现在正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贡品而修行着。”
闻棠闻言大惊,以为他被人洗脑,然后越问事情越糟,顾拾居然真的是作为贡品,被献祭给了这里的神明,而这位神明也扬言要吃了顾拾。
这一定是哪里来的邪神,闻棠想要带顾拾离开,可顾拾不同意,放心不下的闻棠只好不时过来看看。
谈花隐查完闻棠的资料,又听到了顾拾的祈祷。
“伟大的工业与秩序的神明,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走就走,哼。
顾拾继续道,“但我真的应该离开吗?”
这是顾拾回归正常社会的一个好机会,谈花隐给了正面的回应。
顾拾听了,面露失望,“神明大人是觉得我作为贡品不合格吗?”
要走快走,别这么多废话。
过了两天,顾拾真的走了,他将小猫咪留了下来,谈花隐抱起猫咪,来到神殿下方的地下室,顾拾既然走了,这个地下室也没人会住,不如就此将它恢复原状。
然而这时,电子挣脱他的怀抱,跳到了床上,在枕头上找了个位置,将自己团成一团。
猫咪住在神国并不好,就让它住在这里好了。
谈花隐将地下室打扫了一遍,之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照顾猫咪。
春去秋来,转眼之间,顾拾已经离开了大半年,外头的树由绿变黄,小猫咪也成了胖猫,闹腾得没有以前厉害,它花了很多时间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就跑到神殿附近溜达。
谈花隐依旧如以前那般,在神国捣鼓自己的东西,和顾拾到来之前,并未有太大的变化,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作为神明的他,怎么会允许一只猫咪住着人类的居所,若非这只猫咪是那人所养。
他肯定是独居太久了,也许需要一些社交。
于是当他接到神界发来的邀请时,他决定去宴会上散散心。
神界宴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一次,以往,谈花隐嫌麻烦,总是以要沉睡为由拒绝,这次也算是久违地露个面。
“想见你一面可真难。”
此刻站在他对面,抱着药炉抱怨的是燕当归,也是创造与智慧的神明,他的信徒多得很,只要家中有考生,都会进庙里拜一拜,然而信徒们根本不知道这位神明隐藏的疯狂属性,那可是为了做实验,为自己准备了数万具身体的神。
创造诞生于疯狂,至于智慧,谈花隐看了许多年,愣是没看出一点。
“离我远点,”谈花隐可不想跟他坐一块,他怀中的药炉正咕咚咕咚冒着可疑的泡,还散发着刺鼻气味。
“你来得太晚,没位置可选啦,”燕当归兴奋道。
谈花隐在唯二的空位坐下,燕当归立刻在他边上坐下,将手中药炉随手一放,离得近的神明皆露出嫌弃的表情,倒是有一个人一派风轻云淡,好像闻不到药炉散发的难闻气味。
谈花隐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他,一是因为此人周身的气质,二是因为此人的脸,无论从哪里看,此人都很像来过神殿的闻棠。
“他是谁?”谈花隐问燕当归。
燕当归道,“哦,他啊,新晋的自然与生命之神。”
“原来的呢?”
“挑战杀戮之神,被杀死了,听说死无全尸,连神格都没有了呢,可惨了。”
谈花隐本意是放松,但自从看见闻棠,他就没法放松,这个人太像那个人了,可一个神明怎么会跑到别的神明的神殿里,然后说要带走贡品。
“我的脸上有什么?”对面的人开口了。
谈花隐不想兜圈子,“闻棠和你什么关系?”
“我就是闻棠。”
“那顾拾在哪里?”
既然这人带走了顾拾,那么肯定知道顾拾现在在哪里。
闻棠道,“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位神明?”
看来闻棠也猜到了他的身份,谈花隐道,“他在哪里?”
“他说为了成为合格的贡品,他要进行修行,现在应该在世界某个地方。”
这算什么回答?
谈花隐得知顾拾的打算,忽然变得非常烦躁,他根本不希望顾拾真的去当什么贡品,他只是希望顾拾能和别人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他不是吃人的邪神啊。
早知道当初应该跟顾拾说清楚,谈花隐无法在宴会上继续待下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神殿。
神殿之中,电子正团在蒲团上睡觉,听见谈花隐进来,连个眼神都不肯赏给他。
而另一个蒲团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苹果,肯定是电子往供桌上跳时,不小心扒拉下来的,谈花隐正想将苹果捡起,就见苹果下方压着个手机,苹果动了一下,触碰到了手机的按钮。
紧接着,谈花隐听到了神国传来的讯息,有人在向他祈求,而这个祈求方式只有一个人知晓,那就是顾拾。
谈花隐赶紧回到神国,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顾拾的声音,“伟大的工业与秩序的神明,我游历多方,已小有所成,请神明降下指示,我如今是否是合格的贡品?”
谈花隐看向神殿,神殿之中,除了电子,没有别的生物,但他确实能听到顾拾的声音。
刚才他提到了小有所成,那么他修炼出了隐身术?
可隐身术这种小把戏在谈花隐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肯定不是隐身术。
要先找到手机,手机在哪,人就在哪,手机依旧被那颗苹果压着,苹果?在谈花隐的眼皮子底下,苹果跳了两下。
一个荒唐的想法出现在谈花隐脑中,顾拾不会是变成了一颗苹果?
谈花隐决定将手机和苹果一起拉上神国。
被猛然拉上神国的苹果滚来滚去,“神明大人,您终于决定要吃了我吗?”
因为顾拾不是合格的贡品,所以他跑去修炼了,修炼的结果是变成了一颗苹果,到底为什么苹果会和合格的贡品画上等号,这脑回路,即使是挖开创造与智慧神明的脑子,也看不到这么奇葩的脑回路。
谈花隐道,“我决定不吃你了。”
苹果滚到他的身边,用反复的撞击表示不满,“神明大人还是对我不满意?”
谈花隐道,“我决定聘你为神殿的神使,你变回人类吧,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做。”
变身苹果的顾拾道,“可是我没学怎么变回来的咒语。”
看来他还要为此跑一趟,真是的,哪家的神使背后还跟着神明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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