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查一遍,我认为记录有问题。”
这是顾拾第三次问出了这句话,回应他的是机器人冰冷的声音,“记录无误。”
“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错了,”顾拾再次输入自己的身份信息,他的名字,他的住所,他所拥有的公民号,他名下的财产,这一切都对得上,唯一对不上的就是配偶那一栏里,写着丧偶。
丧偶的前提得先有配偶,他没有配偶,何来丧偶一说。
但登录的信息显示他曾有过一个配偶,姓谈,名花隐,别说,名字还不错,就是他没印象。
顾拾思来想去,也想不起这个名叫谈花隐的人,于是他决定给谈花隐办个丧礼。
丧礼的地点选在家里,参加丧礼的人有顾拾,还有顾拾的几个好友,燕当归接到丧礼的邀请后,不顾正在破口大骂的领导,立刻给顾拾打了个电话。
“你病犯了?”
顾拾道,“我有什么病?”
“幻想症。”
“我没有,你也一定要参加这个丧礼。”
虽说顾拾的朋友都怀疑顾拾在胡闹,但还是配合了他的胡闹,并在丧礼当天出席,由于顾拾没有谈花隐的照片,只好到登录的系统上扒了一张照片,再印了一张黑白照片,挂在中央,一圈花围住黑白照片。
燕当归道,“这人是谁?”
顾拾用十分悲伤的语气道,“我那已经不在人世的配偶。”
“可这是个男的。”
“是的,你没看错。”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于是很快,燕当归也接受了顾拾丧偶的设定,并想着,顾拾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丧礼之上,顾拾当着众人的面,走到前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感谢各位前来参加花隐的丧礼,我们曾经拥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他离开后,每每闭上眼睛,我的脑海中都会浮现他的笑容,他曾经说过的话语,他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我没想过他会那么早离开我,若是他能回到我的身边,我愿意用我所有玩手机的时间来陪伴他。”
大门忽然被打开,所有人看向门口,门口站了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但所有人都见过他的脸,从那张黑白照片上。
那人大声对顾拾道,“我回来了,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顾拾当即扔掉演讲纸,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抵住墙面,“鬼啊!!!!”
丧礼过后,顾拾那位已逝的配偶又回来了,顾拾怀疑他是个机器人,他带着谈花隐去做了机器人的检测,检测公司告诉他,面前这个人是个真实的人,而不是机器人。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回到你的身边了呢?”谈花隐的神情既委屈又难过。
顾拾道,“既然你不是机器人,那肯定我是机器人。”
于是顾拾给自己也做了个机器人检测,检测公司不得不告诉他,他也不是机器人。
顾拾很失望地离开了检测公司,“你不是机器人,我也不是机器人,那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是克隆人?所以不记得结过婚的事?”
之后,顾拾认定自己是个克隆人,“假如我是克隆人,那么我就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顾拾。”
谈花隐道,“你不是克隆人。”
“你要怎么确定我不是克隆人?你只能查出我不是机器人,但你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克隆人,你也没证据证明你不是克隆人,这么说来,我们两个都是克隆人,我们继承了原主的感情,继承了他们的婚姻关系,还继承了他们的财产,既然我是克隆人,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我的生活,我觉得我们应该还彼此自由,我们离婚吧。”
就这样,顾拾提出了离婚。
谈花隐拒绝离婚,因为顾拾的离婚条件不充分,于是顾拾搬去了燕当归家。
燕当归道,“你认为你是克隆人,不该继承原主的感情,于是跟同样是克隆人的谈花隐提出离婚?”
“是的。”
“那么你这些猜测有依据吗?”
“你不知道我结过婚,我也不知道我结过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我继承了别人的身份,结婚的是真正的顾拾。”
“有道理。”
于是很快的,燕当归又接受了顾拾和谈花隐都是克隆人的事情。
离婚的事情闹上了法庭,顾拾坚持认为自己是克隆人,要追求属于克隆人的生活,一审被驳回,顾拾不愿放弃,继续上诉。
谈花隐找到了顾拾,“你离婚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道。”
“我有两张车票,车票的终点是宇宙尽头,你想去吗?宇宙的尽头。”
“听上去很有意思,去吧。”
于是顾拾又放弃了打官司,拎上了行礼,搭乘上了前往宇宙尽头的列车,当然还有一个同行者谈花隐。
这辆列车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乘客,顾拾见了,羡慕不已,“我怎么就不能长几条触手呢?我要八只触手,同时玩八个手机。”
谈花隐道,“你可以做基因手术,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为什么?”
“原装就是最好的,你已经很完美了。”
顾拾道,“你别以为恭维我,就能让我放弃离婚的想法。”
事实证明,顾拾的想法就像天气,转眼就变,他又盯上了另一位客人的吸盘,“要是我脚上有吸盘就好了,我可以飞檐走壁,想去哪就去哪。”
“吸盘的基因伴随着食虫本能,你想要吸盘吗?”
顾拾满脸写着不情愿。
谈花隐又道,“下一站列车会停留两天,这两天里,我们有机会参观一个以蘑菇闻名的星球。”
“蘑菇?我也可以变成蘑菇的。”
这颗以蘑菇为主的星球居住着大量的蘑菇,年幼之时,它们跑来跑去,随着年岁的增长,它们会逐渐长出根系,然后寻找一处土地,将根系扎在土里,之后便无法再移动。
所以在这颗星球上,大蘑菇如同榕树,扎在泥里,小蘑菇则在大蘑菇林里跑来跑去。
“这么好玩的地方,我以前怎么没来过呢?”
谈花隐道,“你怎么知道你没来过?”
“我来过,我怎么不记得?”
“你都不记得你跟我结过婚的事情,忘记点别的事情也正常吧。”
“就算有,那是原主的事情,关我一个克隆人什么关系?”
两人住在仿照蘑菇建造的旅馆里,到了晚上,蘑菇会发出点点光芒,如同萤火之光,但无数的小点聚集在一起,就像是精灵居住的世界。
一些蘑菇飘荡在空中,细细的菌丝也随之飘舞。
顾拾见了,伸手要去抓,谈花隐赶紧拦住了他,“这些菌丝会抓走旅人的记忆,不要靠太近。”
“抓走的记忆还能回来吗?”
“找得到的话。”
顾拾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这个地方即使到了夜里,也很亮,这种亮不是铺天盖地的亮,是萤火之光在努力驱散黑暗,在鬼魅的黑夜之下,这些光点吸引着顾拾的心神。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外头,有一个小光点飞到顾拾身边,他伸手抓住,这个光点就化作一段信息流,流入顾拾的脑海。
一人道,“我想在这里买个房子,我要永远住在这里。”
“那迟早有一天,你会丢光所有的记忆。”
“没事啊,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在同一颗星球,同样的光景下,曾经有人在这里留下了这段对话,而这个人和现实中的顾拾重合。
他居然来过这里,而陪他来这里的人就是谈花隐,他怎么会没有这段记忆?
两天过去后,他们重新登上列车。
顾拾透过车窗,看着这片神秘而光怪陆离的土地,问谈花隐,“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也许吧。”
“为什么是也许?”
“很多人来过这里,又忘了。”
是被窃取了记忆吧,所以才忘了。
但也有如他这般,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又想起来的。
车上有人女人在哭,从上车之后,就一直在哭,“我怎么会忘了呢?我不该忘的。”
她的朋友在劝她,“这一切都过去了。”
“我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我就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原来那个不断哭泣的女人曾经来过这颗星球,她因为与男友分手,想要忘记这段感情,于是来到了这颗星球,这颗星球窃取了她的记忆,她彻底忘记了男友,后来,她偶然路过那里,并以陌生人的身份参加了葬礼。
在葬礼上,她听别人说,这个人因为身患绝症,不想耽误女友,女友离开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如果她没有去那颗星球,她也许有机会得知真相,也许她能陪伴男友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可现在,在男友立刻多年后,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顾拾从旅客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不胜唏嘘,“很多东西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谈花隐道,“你还没到需要用到这句话的时候。”
顾拾想到了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片段,是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谈花隐看着窗外的景色,“下一站是醉梦之城。”
“醉梦之城?”
“那里的人活在梦中。”
“为什么要活在梦中,现实的世界不好吗?”
“现实很痛苦,但梦中永远有无限可能,到了那里之后,列车会停留三天。”
醉梦之城建在神经网络之上,这里有永久的居民,也有路过的游客,来这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为了体验一场美梦。
只是区别是有的人会醒来,有的人不会醒来。
顾拾刚连上神经网络时,像被温水浸泡全身,他完全无法生出抵触之感,接着,他看到了温暖的阳光。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并不刺目,空气很干爽,顾拾躺在院子里,小猫咪踩着院中的架子,咣当一下,跳到他的肚子上。
“快把它拿开,它踩我肚子。”
有人过来,拎住小猫咪的后颈皮,这个人是谁呢?
顾拾抬头去看,渐渐的,那张模糊的脸有了具体的五官,原来是谈花隐啊,想到这个名字,顾拾放松了不少。
“这是邻居家的猫,”谈花隐道,“我把它送回去。”
谈花隐拎着猫离开了,顾拾躺在椅子里假寐,但躺的时间久了,他就真的睡着了,等他醒来后,天边只剩一抹余晖,他发现身上多了一块毯子,他揭开毯子,走到屋内。
谈花隐见他醒来,让他吃晚饭。
这事很陌生,又如此的自然,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谈花隐清楚他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肉需要煮多烂,盐要放多少,他还清楚顾拾的作息,知道顾拾想要什么。
很奇怪,一个陌生人不该知道这些的。
顾拾不禁开始怀疑,他们真的认识了很久。
“醒醒,我们要回去了。”
顾拾是被人晃醒的,他睁开眼,拔掉自己身上连接的神经网络,可思绪还留在那里,他怀念梦中的温柔,怀念那恰到好处的阳光,怀念食物的触感。
接着,他就看到了谈花隐。
真人就在身边,他何必怀念梦境。
列车再次启动,这回少了好些人,包括那个哭泣的女人,据说她选择了留在醉梦之城。只有失去了重要的人,才会选择永远留在梦里,而那些离开的,还有放不下的现实生活。
“这到底是什么列车?”
为什么要唤起人失去的记忆,为什么要让人永远留在梦中?
谈花隐道,“这是亡者的列车。”
“亡者?我们都已经死了?”
出发之前,顾拾还怀疑过自己是机器人,是克隆人,可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个死人。
下一秒,谈花隐道,“骗你的。”
顾拾道,“你敢骗我?”
关键是谈花隐敢骗,他敢信。
“下一站是时光档案库。”
顾拾道,“时光档案库?我去过那样的地方吗?”
听着像个是个存放文件的地方。
“等到了,你就会知道。”
列车到站,顾拾用了自己的身份编码换来一份档案,原来他真的来过这里,然后在这里储存过一份档案。
他打开档案。那里有一些照片,照片里的他还很年轻,有小时候的,还有上大学的,周围的人不断变换,直到有一天,谈花隐出现在了照片里。
“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
“是的。”
“那所大学在哪里?”
“就在列车的最后一站。”
可很奇怪的,顾拾也没有多少与大学有关的记忆,拿开照片,他又找到了一些文件记录,里头还夹杂着奖状,成绩单,别人写给他的信,一点一滴,拼凑出他的过去。
顾拾道,“为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
谈花隐安慰他,“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
顾拾想起了记录里的丧偶,“但是这些年你又去哪了?为什么记录里写着丧偶?”
“我在执行一些秘密任务,所以一直无法告诉你真相。”
顾拾继续翻着文件,一份档案从里头掉落,顾拾捡起来,发现那是一篇论文,研究的主题是记忆漂移。
“这是什么?”
谈花隐看见了论文,对顾拾道,“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所有人的记忆都不再牢靠,昨天还记得的事情,今天就忘记了,昨天还认识的人,今天就想不起来是谁,但并非病理性的改变,这种现象称为记忆漂移,你研究得太过深入了。”
顾拾道,“所以我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
顾拾将资料收起,他决定要去他曾经待过的大学看看,也许那里会让他想起一些事情。他们重新登上列车,前往这趟列车的最后一站,那所顾拾曾经待过的大学。
列车再次停下,他们的旅途也到了尽头,顾拾来到校园,寻找曾经指导论文的老师。
“早就退休啦。”
顾拾问道,“退休了?那现在住在哪里?”
“你可以去这里看一下。”
顾拾拿着地址,前往老师的家。
老师的女儿道,“你找我父亲也没用,他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见老师一面。”
他们来到院里,那里坐着一个人,他年逾古稀,忽而盯着天空的飞鸟,忽而盯着地上的蚂蚁,他的女儿叫他,他也不理。
“他就是这样,连自己的也忘了。”
顾拾来到他面前,“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顾拾。”
“顾拾?”
“是的,我是顾拾。”
“我想听故事。”
看这样子,是一点也不记得了,顾拾失望地离开院子,走之前,老师的女儿给了他一个笔记本。
“这是我父亲失去记忆前的研究,但现在,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也看不懂,希望对你有帮助。”
“谢谢。”
顾拾翻开笔记本,他在研究记忆漂移,他的老师也在研究记忆漂移,这就像是一种忽然出现的病毒,所有人的记忆都开始不安定,随时会从脑袋里跑出去,但一些人受的影响少些,还能工作生活,一些人受的影响更大。
他猜测过各种原因,神经网络方面的,基因方面的,宇宙射线的影响,但都没有决定性的数据支持这些猜测。
笔记本的前面还很有条例,越到后头,字迹越是凌乱,思维也越来越不连贯,这是失忆的影响。
到后头,连幻觉出现了。
“我看见了一只怪物,我将它称为梦魇。”
“它长得很可怕。”
“我不该直视它的。”
“它来找我了。”
“在失去记忆前,我要做点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可以抓到它。”
此时的老师已经陷入了魔怔,坚信自己在同一个怪物做斗争。
顾拾翻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我要把它关在笼子里,钥匙就在…”
一切戛然而止,笼子在哪?钥匙在哪?一切都是未知。
谈花隐见他从老师家出来,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顾拾道,“梦魇。”
“什么梦魇?”
顾拾道,“偷了记忆的是梦魇,可笑吧,还说要造一个笼子,把梦魇关起来。”
“万一是真的呢?”
“你也信这个?”
顾拾宁愿相信是生理学方面的变化,也不愿相信这是梦魇做的。
他们在这里又待了几天,然后乘上返程的列车,回到了顾拾生活的那颗星球,自那之后,顾拾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
顾拾从未见过像谈花隐这样的人,他知道很多事情,很博学,他很了解顾拾,知道顾拾的所有喜好,他不会与顾拾吵架,即使有矛盾,也能冷静处理,有时顾拾觉得他完美得不像一个活人。
他甚至怀疑过,谈花隐靠近他,别有目的,但他没有钱,也没有权,没有可以贪图的东西。
而另有一件事也很奇怪,记忆漂移的现象忽然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的头脑无比清晰,他总是涌现出一股冲动,他想查清记忆漂移的原因,想找到那把钥匙。
他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顾拾发现自己很奇怪,他会忽然察觉到自己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查询关于梦魇的资料,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喝口茶吧?你已经在这坐了一个小时了,”谈花隐将一杯茶放在桌上。
顾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坐了这么久了吗?”
有时顾拾躺在外头,本来是想放松的,可思维会不自觉移到与记忆漂移有关的地方,他会开始思考记忆漂移的起因,那些笔记本上的话,那个笼子,那把钥匙。
钥匙在哪里?
他不是不相信这个理论吗?为什么要思考钥匙的去处?
关于梦魇的事情伴随了他一生,直到他的生命走向终点,他还在思考钥匙所在,钥匙到底在哪里?
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坐在椅子边上,这人陪伴了他一生,可他却觉得从未看透过谈花隐的心。
“钥匙,”顾拾忽然道。
谈花隐问道,“钥匙在哪?”
这两个字是顾拾最后能说出的话,他失去了生命,然而在宇宙的某个地方,又多了一个叫顾拾的人。
某一天,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叫谈花隐的人。
周而复始,如同一场永远无法逃脱的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