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槐柳成阴,荷风送香。
陛下以晋平公主玉体违和,需另择宜居之所静心调养为由,特赐下公主府邸,恩准其出宫别居,一应用度皆按嫡长公主仪制。
自大玄开国以来,按照惯例,公主唯有大婚后方可开府别居,此等殊恩,实为破格逾制之首例,京中不少人皆暗自揣测,晋平公主与裴少卿的婚事应是提上了日程,于是一连数日,裴宅门口连着整条梧桐巷都热闹得很,往来的高门子弟无不想同裴衍这位准驸马攀上点交情。
可是送上的拜帖由府中侍从接过后便如石沉大海,人是一点影子都没见着,听说裴衍公务缠身,在大理寺从早待到晚,成日把自己掩埋在卷宗和案子里,数日不曾归府。
有聪明人看破一切,点评道,一定是婚事在即,太紧张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下了一道圣旨,说是钦天监为晋平公主和裴衍合婚,算出两人八字相冲,姻缘不和,故婚事就此作罢。
据说宣旨的人到了裴宅后,等了好半天,才见裴衍从大理寺回来,一如既往的冷肃神情,静静听完旨意后,波澜不显叩拜道:“臣领旨。”
围观的众人一听是退婚的圣旨,唏嘘一片,各自散去,热热闹闹的巷子顿时冷清了下来。裴衍接过圣旨,交代青竹好生收起来,自己好似没事人般,照常进了屋一番沐浴更衣,用了膳后,又回大理寺上衙去了。
青竹整个人仿若身处梦中,怔怔捧着圣旨,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欲哭无泪,想起上次劝裴衍买宅子的事,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大喊道:“我这该死的乌鸦嘴!”
退婚的圣旨一出,公主府门庭若市。
尚未出嫁便能独居公主府,京中再没有眼色的人都能看出陛下对晋平公主的疼爱非比寻常,原本借着探病送礼的名头,想见公主一面的王公贵女就有不少,这下准驸马的位置空了出来,每日上门递拜帖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将公主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管事女史得了公主的命令,亲自开门迎客,却只收了部分勋贵之家和官阶三品以上官眷的拜帖,余下的尽数退了回去。自此,公主府的门槛界限分明,可不是谁人的拜帖都递得进去的。
这日,天气晴好,李嫣于府中设宴,请了一众贵族女眷看戏。
宴席设在北苑,此处一景一物皆仿自江南园林,曲水流觞,亭台错落,气派又别有一番雅致。戏台就搭在水榭之上,隔着盈盈一池碧水,岸边身着华服的女眷三五成群,坐在锦墩绣椅上,目光追随着台上的悲欢,时而低语品评,时而笑语碎碎,但都不敢太过放肆。
她们身后的高处有一座拾级而上的敞轩,李嫣闲闲倚坐在一张宽大的罗汉榻上,唇线微扬,垂眸静观着台下的风景,一身御贡的织金纱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般的流彩,矜贵又耀眼。
白露站在她身旁,轻摇团扇:“殿下几番设宴,京中的世家女眷该来的都来了,却唯独不见沈家那位小姐,按理说,她既然代为掌管府中事务,这些人情往来也该熟络些才是吧?公主不给她发邀帖,她竟也没半点表示。”
李嫣侧目端起茶盏,长睫在眼下透出一片阴翳,悠悠问道:“可打听出她的身世?”
白露道:“听说是镇国公十年前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取名沈姝,至于其他的无夜阁尚在追查。”
台下忽然一阵低声喝彩,李嫣淡淡垂眸扫了一眼,吩咐道:“让他们行事小心点,莫要打草惊蛇。”
“是。”白露忽又想起一事,手中动作顿了顿,看向李嫣,“殿下,朝中有消息道裴大人近来在查一桩弘文馆的命案,似乎在朝会上和世家大臣有了冲突,太子殿下竟当众为裴大人说话,您说,太子殿下该不会想拉拢裴大人吧?”
李嫣听完没太大反应,只问:“什么命案?”
白露道:“死的人叫甄茂,是弘文馆今年破格选拔上来的寒门学子,据说前几日在诗会上同别人发生了口角,当夜便遭人报复,坠了湖,尸体直到次日才被人发现。”
国子监下设有弘文馆,专为京中适龄的世家子弟授学,自三年前,父皇欲提拔寒门,下令增设生员名额,由地方州府擢选才华出众者送入弘文馆,以年底考校成绩来评定优劣,前三甲可免参加科举,直接担任弘文馆学士,成为天子近臣,只是这些名额长期被世家子弟占据,寒门学子即便得以入弘文馆,也难有出头之日,此次命案,恐怕不简单。
李嫣若有所思,台下忽然一阵骚动。
“你这奴才怎么毛手毛脚的?”说话的人是孟湘,此前公主府几次设雅集她都称病没来,明眼人皆知她与文嘉公主自小交好,托故不来应是存了站队的心思,不愿踏足公主府。
可眼见京城中数得上名的世家贵女都接了公主府的邀帖,三两结伴时常进出公主府,自己一个国公之女却被排除在外,心里难免焦虑起来,虽然拉不下脸来背弃文嘉公主,落个见风使舵的名声,又不愿就此被京中贵女们排挤,纠结之下还是没忍住巴巴地往公主府递了拜帖。
一场戏看下来,她如坐针毡,实在没多大兴致,此刻又被茶水打湿了衣裙,众目睽睽之下一腔烦躁的心绪顿时发作。
郭家小姐郭令仪就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个手帕,低声劝慰:“妹妹息怒,莫因此等小事扰了雅兴。”
她与孟湘交情还算不错,此番担心她第一次来公主府不适应,特意陪她坐在一处,方才茶盏落地时,她的裙摆也湿了,此等情况若在其他地方发作两句倒也罢了,可祖父说过,晋平公主是个厉害的主,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事,务必谨言慎行。
可孟湘显然还意识到这点,见那名侍女连连道歉,仍不打算放过,指着那名侍女没好气道:“端茶都端不利索,你知不知道本小姐这身衣裳有多名贵!”
“嫌贵就别穿出来,拿回你英国公府好好供着!”李嫣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眉心微蹙,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语气骤冷,“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悉数起身朝着李嫣躬身道:“殿下息怒。”
孟湘被当众斥责直接吓了一跳,怔愣片刻,也跟着垂下脑袋,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殿……殿下息怒,臣女一时情急,这才口不择言冲撞了殿下,求殿下饶恕。”
李嫣没给她好脸色,先是让众人起了身,而后对她道:“既然嫌公主府的人伺候不力,往后便不要来了。”
孟湘脸色骤然一变。
白露朝一旁的女史使了个眼色,女史立刻上前送客:“孟小姐,请吧。”
孟湘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万般难堪,连抬眼看周围人的勇气都没有,咬着唇朝着李嫣又行了一礼,这才狼狈离开。
台子上的戏还在唱着,李嫣没再说什么,只命众人落座继续赏戏,方才紧张的氛围这才缓和一二。郭令仪坐在原位,低头瞧了一眼打湿的裙摆,再抬头时,便见白露双手捧着一套衣裳朝她走来。
众人的目光跟着聚了过来。
“殿下说了,府上的人没伺候好,是她的过失,特意命奴婢送来一身新制的衣裳,权当赔礼。”白露笑着将整个托盘递给她,郭令仪怔了一怔,转头朝李嫣的位置看了一眼,只见李嫣不知何时已然离开,这才恍过神来,接过新衣,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有劳白露姑娘代我谢过殿下。”
“郭小姐客气。”白露颔首一礼,这才离开。
一番操作下来,赏罚分明,众人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对李嫣有了敬畏。郭令仪本就是识大体的,此番得了李嫣的赏赐,面上有光不说,连带着自己在京中的名声都有所助益,往后碰上世家联姻,择婿的标准只会更高。
朝堂上,弘文馆的命案一连几日都是争论焦点。
郭甫云道:“陛下,弘文馆乃清贵之地,竟发生如此骇人命案,实乃国朝之耻!如今证据确凿,凶犯张生因恨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惩凶徒,以正视听。”
话音刚落,几大世家出身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恳请陛下,严惩凶徒!”
“诸位大人未免操之过急。”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开的口。
裴衍缓步出列,一身凛冽,敛目平静道:“经大理寺复核,此案尚有三大疑点,其一,张生与死者同为寒门出身,交情甚笃,所谓口角不过是探讨诗集时情绪激烈些罢了,何至于因此杀人?其二,死者身上虽然搜出了张生的衣袍碎布,但边角平整,不似争执扯下。其三,经仵作验尸,张生乃死后才坠湖,并非溺亡。疑点未消,岂可轻易断案?”
郭甫云道:“寒门学子,心胸狭隘,因妒生恨者比比皆是,那晚只有张生见过死者,弘文馆的其他学子皆可作证,不是他还能有谁?此案再拖下去,弄得弘文馆人心惶惶,影响的可是朝廷的体面。”
“郭相此言有失偏颇。”谢平之突然开口,“据下官所知,寒门学子在弘文馆势单力薄,常受世家学子联合排挤,尤其是死者生前才华品行皆得学士赞扬,若要说因妒生恨,那些自诩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更有动机吧?”
郭甫云还没开口,就有同阵营的官员替他辩驳:“当晚有人亲眼见到死者和张生在一块。”
谢平之徐徐道:“物证既然存疑,所谓人证焉知是实?”
李牧听着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回争论,目光索性转移至李显身上,问道:“此案太子认为该当如何?”
李显一身玄色蟒袍,金冠束发,通身气质相较从前,已有了几分沉稳之姿,听得李牧发话,不卑不亢道:“儿臣以为,弘文馆命案牵涉国本,若草率结案恐伤了民心,大理寺既提出了疑点,便应继续彻查,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明天没有上榜的话,我准备改隔日更啦,顺便攒点存稿[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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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赏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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