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被陛下传召的那日，裴衍碰见了李蓁。
那条路是从太极殿回内庭的必经之路。
李蓁拦住了他，问他到底喜欢李嫣什么？
裴衍只回答了两字：“全部”
李蓁说：“你喜欢她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
裴衍道：“我了解她，所以喜欢她。”
“李嫣这个人睚眦必报，心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抛弃你吗？”
漫长的宫道上，裴衍沉默了片刻，望着李蓁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样，平缓道：“不怕。”
被抛弃的话，再追上她不就好了。
李嫣给裴衍定制的新衣，是一身雾蓝色的缠枝纹圆领袍，缎面细腻，样式简洁又不失贵气，窄瘦的腰间束着的是条乳白色的编绳腰带，加银扣点缀，整个人往阳光下一站，好似画里走出来的如玉少年郎，清俊而温润。
裴衍猜到了马车里坐的，应是李嫣。
故而从巷子走出来后，他刻意放缓了脚步，沿着大街慢慢地走着。
这回路上终于无比通畅，再没有发生那些奇奇怪怪的意外。裴衍一边走着，脸上不自觉扬起淡淡的笑容。
李嫣有时候，就像个拧巴的孩子，想要什么都不肯直接开口，就爱使一些恼人的手段，绕着弯子让别人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半点不愿落下风。
从前他们两人就像彼此沉默的两座大山。
他看不懂她，她也不愿低头，就这样在层层云雾中错失对方。如今静下心来，他终于在潺潺流水般的时光里，听闻她的爱意。
他知道，李嫣心里是有他的。
裴衍背对着马车，直到听见马夫吆喝的声音，他才顿了顿脚步，回身看去，只见马车调转了方向，穿过人群渐渐远去，消失在了街末。
“也不知道那个厨子做的菜，合不合她的胃口……”
马蹄声哒哒响着，车厢轻轻摇晃。
李嫣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似有若无地笑着，莫名想起一句：“君子远庖厨。”
那样一个清正刚直的人，背得了律法条文，断得了冤假错案，一双执笔之手，做起菜时却别有一番温柔的气质。
只是看着老老实实的读书人，竟然也会跟她耍心机。
李嫣轻轻嗤了一声：“这点小伎俩也想瞒过本宫？”
刚搬进公主府时，她就觉得府上厨子做的菜，无论是食材搭配还是口味都像极了裴衍从前给她的。
李嫣向来饮食清淡。
虽然每回的膳食都是按她的喜好来做的，但时不时就会刻意地混入一两道风格迥异的重口菜，看似只是厨子惯常的搭配，实际和其他配色清爽的菜摆在一起格外突兀，甚至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李嫣那时就在想，这个厨子八成跟裴衍脱不了干系。
白露没明白她说什么，刚想开口问，李嫣又道：“回去让人打两套鎏金的发冠。”
“发冠？”白露一听就是要给男子用的，“殿下要送人吗？”
“嗯。”李嫣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木簪配缎袍，亏他想得出来。”
白露知道她说的是裴衍，犹豫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裴大人只有这一种簪子，毕竟他的钱都拿来……给你买宅子了。”
结果宅子没住上，婚也没结成。
嗐！
李嫣淡淡扫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上次在裴衍屋中见到的那根玉簪。
过了这么久，还没刻好吗？
*
转眼便到了秦铮的冠礼。
永宁候府早在一个月前就将烫金请帖分发各府，虽说赶上了皇后新丧，按理来说这冠礼实在不宜太张扬，奈何秦柏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极擅交际之人，加上永宁候的身份摆在那，既要经营世家之间的交情，又要筹谋着为秦铮的仕途铺路，京中该打交道的人家实在太多，是以一到冠礼这日，前来观礼的宾客络绎不绝，该来的人，一个不少。
京中这些世家对永宁候府的家事多少也清楚，早在秦铮回京之初就对他有所耳闻，只知是年少时不慎走失，流落在外好些年，祖坟冒青烟了这才让秦柏找回来的。
这位世子别的不说，凡是见过本人的无不称赞外表出众，容貌一绝，不少家中有适婚女子的人家都想着趁此机会好好瞧一瞧，加之此前他因救下公主得了陛下的夸赞，近来又听说太子殿下同他走得挺近，颇有引荐他入朝为官的意思，行走朝堂之人自然也乐意提前来打打交道，一来二去，永宁候府这场冠礼算得上是万众瞩目了。
侯府内，秦柏一身红袍，春光满面，笑嘻嘻地招呼着来往的宾客，侯府主母沈氏抱病未出，由姨娘罗氏代为招待女宾。她自几年前代为打理府中事务后，通身越发有当家主母的气质，同秦柏站在一处，亦是喜笑颜开。
宝砚堂外，几个常与东宫往来的世家子弟拉着秦铮叙话。
这几人都是太子伴读，平日里陪着李显读书练武的。
前些日子，秦铮受李显邀约一同上了堂武课，到了比试环节，大家都想看看他的风采，秦铮也不藏拙，随便选了一把寻常的二石良弓，隔着百步距离，三箭连珠，后箭破前箭，皆中靶心，准头厉害便罢了，力道也是惊人，第三箭穿透前一箭的同时，连草靶都射裂了，一番操作瞬间看呆众人。
李显当即抚掌称绝，说要向陛下举荐他来做金吾卫指挥同知，秦铮听了没太大表示，拱手称谢道了声“殿下过奖”。
有了太子这句话，一群人对秦铮更是另眼相看，争相攀上点交情。
秦铮负手而立，指腹摩挲着食指上的玄铁指环，目光时不时往大门处看着，神色不冷不热，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们聊着，一身红底玄色新袍穿在身上，矜贵又不失锐气。
大门处进来一名女眷，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秦铮认得此人，沈家养女，沈姝。
沈岳膝下无子，沈姝的身世在京中不算秘密，平常也少与京中世家走动，但难得几次出现在人前，都是一派坦然，身上没有深闺女子的娇怯，眉宇间是舒展的英气与从容，一言一行端庄稳重，让人挑不出错处，加上镇国公府的背景撑腰，其他世家也没人敢对她不敬，见了面都客客气气叫一声：“沈小姐。”
“沈侄女来了！”秦柏现在见谁都高兴，见了沈姝便热情招呼道，“沈兄怎么没来？”
镇国公回京一事朝中上下都已知晓，听说是沈岳在靖州练兵时旧疾复发，从马背上摔下伤了腿，陛下念他劳苦功高，特允他回京养伤，前两日才到。
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柏焉能不知道他今日来不了，这么问不过是客套罢了。
沈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分别给他和罗氏见了礼，才答道：“家父因公负伤，如今尚在府中休养，今日虽不能亲自前来，但特地嘱咐姝儿代为致歉。”
代为致歉？
秦柏嘴角抽了抽
沈岳这些年就差没把他踩在脚底下了，代为致歉这几个字是绝不可能从沈岳嘴里说出来的，只是见沈姝礼数周到，他也没多说什么，笑道：“沈兄真是太客气了，回头待我向他问个好。”
沈姝恭顺应下，又说起要先去探望一下沈氏，秦柏便笑呵呵地招来一个府里的丫鬟，领着她去往沈氏的院子。
行经宝砚堂外面的廊下时，沈姝转眸对上了秦铮的目光，脚步虽没停下，但仍对着他微微颔首一礼，也没看秦铮是否回应，自顾自跟着丫鬟离去。
秦铮自然地收回了视线，朝着立在角落的曹影使了个眼色，曹影立马抄另一条小路跟了上去。
辰正时分，一辆高大华贵的四驾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前。
“晋平公主到！”随着一声唱喏，侯府内的鼎沸人声滞了一滞。
秦铮被几个世家子弟拥簇着，百无聊赖，一听李嫣来了，原本平平的眉眼，顿时微微一扬，燃起了光亮似的径直看向大门。
目光落到来人身上时，脸上那点天生的凌厉之气，也柔和了许多。
李嫣今日穿了一身松花黄广袖宫装，垂环高髻上左右各簪着一支累丝金步摇，发间以珍珠点缀，周身气质看似柔和，骨子里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威仪。
众人没想到她会来，反应了一瞬才想起要行礼接驾，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此处，包括郭甫云等几个世家重臣也在场。
李嫣淡淡扫视一圈，这才缓缓道：“免礼。”
秦铮大步流星朝她走来，肩阔腿长的矫健身影从人群穿过，腰间那块成色上好的青鸟玉佩在日光下摇曳生辉，正欲行礼时，李嫣却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语气清冽平淡：“秦世子于本宫，有救命之恩，往后见了本宫无需行礼。”
从前不用行礼，以后也不用。
秦铮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好。”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众人只当是公主心存感激，赐予殊荣罢了，可观眼下时局，这小小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其中意味甚是微妙。
谁让她刚得皇帝前所未有的恩赐，又恰好解了身上的婚约呢？
人群中就有好事者开始窃窃私语：“看这样子，晋平公主似乎是看上了秦世子。”
旁边的人附和道：“还真有可能，你看两人往那一站，多登对啊！”
“依着如今陛下对公主的宠爱，择婿肯定要找家世显赫的儿郎，才堪匹配吧。”
“是啊，我看这永宁候府很快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更上一层楼？
秦柏佯装淡定，背地里却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讨论声，一通听下来，心里美得不得了。
哎呀，他都已经是侯爷了，万一秦铮真的得了公主青睐，当了驸马，那他不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前几日还听说太子殿下准备举荐秦铮进金吾卫，到时候再干出点实绩，这永宁候府肯定比沈家风光不少啊。
太好了！老天果然还是眷顾他秦家的。
秦柏（好命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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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拧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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