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甫云站在人群中,这番讨论自然一字不落被他听了进去。
他看着秦铮陪同李嫣进了厅堂,若有所思。
那日郭令仪从公主府带回来的新衣,藏着李嫣给他的信条,上面说到陛下有意借太子之手来扶持寒门,打压世家,要他早做准备。陛下几番清理太极殿伺候的人,御前已经没有他的眼线了,一些重要的消息通常都是李嫣帮他打探到的。
果然没过几日,太子就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大理寺彻查弘文馆的命案,势要为寒门学子讨回公道。
仔细想想,太子自入朝以来,的确几乎没有为世家说过话,在母族和皇权之间,太子的倾向已然明显。可李嫣不同,她的心机手段都在太子之上,又放弃了裴衍,倘若真的与秦家结亲,往后便是同世家绑在了一块,虽说朝堂上的事她不便出面,但私底下有很多关键之处都能靠她转圜,与其联盟的价值可远大于东宫。
思及此处,他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冠礼的吉时还没到,大多数人围坐在席位上喝酒谈笑。
宝砚堂前设了席位,不过是给男子坐的,女子的席位在另一处,秦铮领着李嫣往女子席位走去,白露和青鸾跟在他们身后,所过之处,周围的人无一不想多看他们两眼。
李嫣问道:“苏晓说你一朝发达了,抛弃糟糠之友,这么大的场合竟然没给她下帖子,背地里骂你呢。”
秦铮嘴角噙着浅笑,边走边道:“眼下她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便让人知晓,我已经提前让人送了厚礼,给她赔罪了。”
说到此处他饶有兴致问:“殿下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李嫣转头看着他悠悠道:“茶都没让我喝上一口,这就要讨礼物了?如今你是侯府世子,巴结你的人上赶着送礼,还稀罕我这一点物件不成?”
幽深的回廊没有旁人,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像平常一样随和。
白露和青鸾皆是一笑。
上台阶时,秦铮垂眼看着脚下,稍稍扶了她一把,才接着道:“旁人送什么与我何干?我只在乎殿下送的。”
从前只有李嫣陪他过生辰,也只有李嫣会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他还记得,和李嫣认识后的第一个生辰,是在清心观后山上过的。
李嫣身无分文,所有的钱都给了苏晓拿去做生意,于是她用刻刀将萝卜雕刻成一只青鸟的模样,送给他作为生辰礼。
她说:“母后曾说过,青鸟玉佩象征情谊永固,平安喜乐,最适合拿来做生辰礼了,只不过我现在买不起玉,只能先送你这只青鸟了。”
秦铮说,以前从来没有人陪他过生辰。
李嫣也没问为什么,只笑着对他说了句:“生辰快乐,秦铮。”
他永远都记得,那晚的月色格外明朗,李嫣就那样坐在他身旁,周身笼罩在一层清寂而柔和的光里,连发丝都闪着微光,在风中轻轻拂动。
今日来的人皆是冲着他这个侯府世子的名头来的,只有李嫣是为了他秦铮而来。
只要她能出现,便是最好的生辰礼。
李嫣停下了脚步,转身从白露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看形制大小,里头装的像是衣物。
“这是我特意让人寻来的乌金软甲,刀枪不入,全天下就这一件。”李嫣将锦盒往前送了送,仰着头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怎么样?秦世子可还喜欢?”
秦铮心满意足,压着唇角淡淡笑着接过锦盒:“殿下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
“永宁候请了谁来给你加冠?”李嫣问。
说起这事,秦铮脸上的笑意都减了几分:“说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同秦家有点故交。”
回了京城就是麻烦,一堆破事。
李嫣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不耐,不觉唇角一勾:“看来你爹对你寄予厚望啊。”
秦铮无言以对。
曹影恰好从回廊另一端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锦盒,低声禀报:“沈姝探望沈氏后,直接去了女眷的席位。”
“沈姝来了?”李嫣看向曹影,“就她一人来?”
曹影道:“是。”
“看着是个厉害的,殿下一会见了就知道。”
秦铮说着就要带她继续走,一个家丁突然跑了过来,喘着气道:“世子,太子殿下来了,侯爷让小的来请你过去。”
李显竟然也来了。
李嫣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铮一眼:“听说太子还挺关照你的。”
这话听着有了几分危险的意味,秦铮寂然一笑,摆手让那个家丁先走,这才朝李嫣走近了一步,抬眼自然而然地扫视着周围,压着声音道:“太子想往金吾卫安插自己的人手,我觉得此事没那么容易。”
此事当然没那么容易。
金吾卫乃皇帝禁卫,多少世袭勋贵想往里头塞人,可自指挥同知以上官职,既要实力足够出众,又要深得圣心才有可能被选中。大玄重文轻武,世家培养继承人多朝着文臣方向走,武将很多重要职位其实都不在世家手里。
“太子明面上顺着父皇的心意,要扶持寒门来制衡世家,背地里又想培养自己的武将势力。”李嫣轻蔑一笑,“胃口未免太大。”
秦铮低头看她:“我先去看看。”
李嫣沉默了一瞬,若有所思地提醒道:“太子行事看似激进,实际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同他打交道务必谨慎。”
秦铮本来抬脚要走,听她这么说,敛眸一想,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女眷的席位设在宝砚堂后面的庭院,穿过回廊就到。”曹影恭敬地跟在李嫣身旁给她指路。
前院一片热闹,李嫣不禁驻足,透过菱花窗扇看向人群,随口问道:“今日好像没见到裴大人?”
曹影“哦”了一声:“请帖是送到了,不过赶上这几日弘文馆那桩命案闹起来,大理寺的人算是忙得脚不沾地了,依属下看,裴大人未必来得了。”
估计也是。
李嫣沉默着收回了视线,没走两步就听见假山后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声,端着文绉绉的腔调,应是几个男子围在一起讲话。
今日侯府到处都是人,一开始她是没在意的,直到听见其中一人提到了秦铮。
“一表人才又如何,那日你是没瞧见,我们几个长辈还在那坐着,他冷着张脸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呵,半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曹影凝神一听,告诉李嫣:“是秦三爷,世子的三叔。”
李嫣眉心微蹙,转头往假山看去。
只是人影被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几人的袍角。
又有人开口指责道: “他连自己的生母都没给过好脸色,更不用说旁人了。”
一个声音较为沉厚的人缓缓开口:“这么说,竟是个目中无人,恃宠而骄的纨绔子弟?”
“可不是嘛!”秦三爷“啧”一声,“要不是我大哥接连失了两个嫡子,怕他承受不住,有些话我早该说的。”
那人好奇道:“什么话?”
秦三爷道:“当初他们夫妇回了趟老家,就把这个秦铮带了回来,说是上天开眼让他找回来亲生儿子,可咱们说句公道话,单凭长得像我大哥,就认定是亲生的,这未免太草率了吧?”
“你的意思是,如今的秦世子还未必是侯爷的亲生子?”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原本沉默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这里,李嫣一张脸全然沉了下来:“哪来的狗东西,全部给本宫扔湖里去!”
曹影按下心中的怒气,劝道:“殿下息怒,这府中的人就是爱嚼舌根。”
爱嚼舌根?那就是说之前也说过?
李嫣抬眸看向他,语气森冷道:“你以为,本宫在开玩笑吗?”
曹影一看这眼神,感觉下一刻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怔了一怔,二话不说立马去办。
李嫣特地站在原地等着,直到听见有人喊道:“你谁啊?好大的胆……啊——”
接着便是接连好几个“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混着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救命啊!”
“来人……有人落水了……”
白露听着冷哼了一声:“活该!”
护犊子这一块,我们殿下可没输过。
曹影好歹是江湖上混过的,办事那叫一个利落,不消片刻就回来了,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嘿嘿笑道:“假山边上就有个湖,老方便了!”
青鸾没忍住蓦地一笑。
李嫣这才勉强解了气,边走边道:“看着点,别把人整死了。”
*
大理寺内,裴衍果然还在复查弘文馆的命案。
昨夜抓了个人,是弘文馆内负责门禁和巡逻的守当官。
命案发生当晚,他亲眼看见有两个人将不省人事的甄茂从寝舍里抬了出来,当时天色较暗,依稀只能看见那两人的穿着有些眼熟,猜想应是哪位世家公子的书童,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本想追上去看看,又担心坏了人家的事,遭了报复。
他身份低微,何必去招惹那些有权有势之人?
犹豫之下,终是没敢上前去,谁知次日便听说甄茂坠湖死了,紧接着先是顺天府带人围了弘文馆,后来大理寺的官员也来一一盘查当晚守值之人,他心下惶恐不敢说真话,被裴衍一眼识破,直接带回了大理寺,往那阴森骇人的刑讯室一扔,还没等人开口问话就自个一五一十全招了。
眼下,裴衍拿到了他的口供,刚派了人去查那两个书童的身份。
没多久,只见赵谦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抓着一沓画像,兴冲冲往桌上一按:“找到了,是王明川身边的人。”
王明川,户部侍郎之子。
裴衍伸手示意他将画像拿来。
赵谦从中抽了两张递给他,接着说道:“那晚他们几个公子哥约在醉云楼喝酒,书童侍从都跟着去了,守当官见到的那两人应是中途离开的,我亲自拿着画像去给那掌柜的认,大人请看——”
他指了指裴衍手上那张有些发皱的画像:“就是这两人。”
裴衍将画像轻轻搁在桌上:“也就是说,那晚王明川先是让人下药,待甄茂失去意识后再将其投湖,转而嫁祸给同在馆内的张敬修,又利用聚会喝酒来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赵谦顺着他的思路,点头道:“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是这么回事。”
“王明川人在何处?”裴衍问道。
赵谦想都不用想:“今日不是秦世子冠礼吗?弘文馆那些公子哥估计都在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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